第7章 第7章
“唔、唔，你……没有，”青年裂开黑血淋漓的嘴，两只眼珠被青红相间的血管包裹着朝两侧挤出，像蜗牛眼柄一样在空气中扭动，“武器……嗯？”
一根尖细的树枝倏忽之间从他的左侧太阳穴横贯而出，可对方仍没有因此倒下。
“嗯——树枝……欸，不行。”
对方出乎意料的迟钝，配合复杂的地形给了露春一击即中的机会，但过度爆发让小腿一阵阵发软，心跳如擂鼓。
“那又如何，你也不过是末日行尸。”她竭力平复呼吸，不能被看出一丝疲弱。“走不出森林，找不到人群，你一样要在这里沉寂。”
“唔，嘻嘻……无、所谓……”青年伸手挠了下胳臂，撕下一条颤动肿胀的皮肉，“反正、嗯嗯……你们，一起死……”
这名已形同怪物的青年吱吱咯咯地扭动着身体，一根小臂粗的环节管状肉肢包裹在浊白的脂肪和粘液里，噗嗤一声，从肩颈部破皮而出。
肉肢另一头则死死吸附在幼童脖子后，如蚂蝗般伸缩吞吐着什么。
小孩眼睛紧闭，面颊鲜红，嘴唇迅速泛起灰白之色。他被晃晃悠悠地悬吊在断崖边上，脚下是泉水飞溅的碎石深潭。
“……嗯嗯……免疫者，”那怪物很是享受地伸出充血的舌头，“唔，都要死……死。”
“讲道理，”露春温吞地笑了下，觉得腿脚从疲软中恢复了几分气力，“凭你这破烂不堪的宿体，你未必能干掉我，也未必能走出去，倒不如趁我还在犹豫的时候把小孩给我，我保证优先去救治小孩，给你留下充足的时间，何必不死不休。”
“唔，嘻……我不——”
电光火石间，一头身姿雄健的公鹿自斜侧里箭矢般刺出。
它嘶鸣着高举前蹄，“咔嚓”蹬在了那张笑容畸曲的脸颊上——
血肉脑浆和一缕黑灰蓬地炸开，环节肢霎时软软垂落。
露春拔腿飞射向坠往深潭的小孩，在那可恶的毫厘之间拼命伸手。
一只浅蜜色的长臂遽而越过她抓住了小孩的腿，另一只环束在她的腰上，天地顿时一个颠倒。
露春猛地吸了口气，抬头望见一对拧在一起的峻眉，和一双喷薄着焰光的金棕色眼眸。
她正脸贴着一片温热紧绷的肌肉，两人团团将小孩牢牢护在中间。
自愿垫背的这位不开心先生盯着她的眼睛收紧胳臂，轰地一声最先撞入水中。
恐怖的冲击力拍上脑门，露春耳里懵地一下，登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哎呀，完了，偏偏在这时候……
“啊！”
角落床垫上的人猛地坐起，十分郁寥地抓着头发低声呐喊。
蹲坐一边的黑毛大狗迟滞了一秒，才歪着头开口道：
“上尉，您从躺下到睡着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知道，aoe。”
床垫上的人放下薅头发的手，皱着脸坐了会儿才撩开挡在眼前的长发，利索地编了根麻花辫。
黑毛大狗看着她，再次难以察觉地迟滞了一瞬，随即一板一眼地问道：
“那么您需要再次入睡吗？”
“不，我昏过去了，暂时回不去。”被称作上尉的女人无奈地伸手撸了把狗头，而后起身将厚重的窗帘微微掀开一条缝，眯眼向外望去。
暗淡的光浅浅地铺洒在她脸上，描摹出一段极为温柔的缱绻弧度。
黑狗安静了会儿，又问：“那您受伤了吗？”
女人拢好窗帘，想到失去意识前的事，顿时觉得不好了。
“应该没有，但麻烦的是x800居然出现了侵蚀者。”这下可好，翻车不说，回头她该解释到什么程度才算完，“也不知道我失去意识之后怎样了。”
大狗aoe带着困惑似的呜了一声，“和平区x800，侵蚀者？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上尉。”
“我被弹回来还是拜它所赐，到底从哪渗透过去的，啊，这些可恶的……”女人又想薅头发了，“我不该犹豫的，应该一照面就把它轰成灰。”
aoe十分通人性地抬爪拍拍她的膝盖，安慰道：“在和平区里使用巨鲸会被当地政府抓起来吧，何况还是偷来的，一旦启动就……我理解您的选择。”
女人撑着下颚微微失神，提脚碾了碾地上的碎石末。
“但容我提醒您，上尉，”aoe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她，“既然x800出现了侵蚀者，那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您需要多加小心。”
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轻松慵懒地度假了。
“所以才奇怪，之前的侵蚀者是如何被当地人处理掉的？”女人蹙眉捋了捋这一连串的事，“有意思的是，我碰见的这家伙被森林里的一头鹿踩碎了头颅……什么时候非智生物也能伤害侵蚀者了，在没有星核武器的情况下。”
和那个家族，有没有关系呢？
黑毛大狗再次歪了歪头看着她沉思，“上尉，每一个和平区的陷落都是无可比拟的悲剧，也许您可以考虑向屿之春上校求援。”
“x800距离世界前线那么远，它的力量层级短期内绝达不到参战的水平，”女人摇头否决，“就算联系屿之春，我也需要切实的情报，明明出现了侵蚀者却能独自维持平衡，这当中或许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贸然拉下水没好处。”
aoe摇了摇尾巴，“您打算怎么做？需要我过去辅助吗？”
“等你到达x800，我在那都快要老死了。”女人笑起来，“你跟我呆在这儿就好，那边我会看着办的，反正在发现侵蚀者的时候我就已做好心理准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大狗动动耳朵，黝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抻腿伸懒腰，起身拍了拍灰尘，将床垫上一块破抹布似的黑麻披风裹在肩头。
“既然如此，就不休息了，出去转转吧。”
女人迈开腿，率先走出破烂的房门。
黑毛大狗蹲坐在原地，足足慢了两秒才跟了上去。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
它循着女人的气息追到门外，昏黄黯淡的天光从无数坍塌的高楼大厦间挥洒下来，浑浊的空气中遍布着灰黑的粉末尘埃，犹如拥有意识的孢子，无处不在四下飞舞。
只是须臾，便在身上附着了厚厚一层。
已经死去的建筑尸骸在这些肮脏的黑色雪花中逐渐腐朽，衰败，埋没。
寂静得好似坟墓。
女人回头奇怪地瞧了眼站在阴影中久久没有动弹的大狗，“你怎么了aoe？卡机了吗？”
黑毛大狗眼中飞速闪过几段银白的数据流，“请……稍等，我需要，更新，防火墙。”
“咦？”女人扬眉，“在这种地方？”
“即将关机，预计，五分钟后重启，请稍待，片刻。”大狗机械回答，黑溜溜的眼珠倏地失去了光彩。
女人惊奇地凑近它观察了片刻，奈何她也不很懂aoe的运作机制，这是另一个领域的知识成果，她只会使用而已。
不过aoe跟她相伴很久，遇到需要重启的情况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多是因为aoe自升级。
无法，她便在附近找了个碎石疙瘩坐下来等。
而在她察觉不到的数据海洋的深处，aoe正在仔细检查那段并不属于自己的精神脉冲。
它将之作为病毒粉碎了三次，然而对方总能在更加隐秘的地方恢复，然后干扰自己的行为模块。
这很有趣，说明它拥有独立的能量支持，不是普通的数据团。
aoe从自己的系统中拷贝了语言组，很不负责任地粘贴到了这团病毒上。
于是它听到病毒发出了历史性的第一道呐喊：
“这他妈是什么地方！”
“我的系统核心。”aoe回答道，“您是什么？如何越过我的防火墙的？”
“……”
“……”
“……你不是只狗吗？”
“准确而言，我是生物智能，那您呢？”aoe看着那段脉冲激烈地波动了下，创造出了更多的数据流，显得很是杂乱，像应该呆在垃圾桶里的乱码。
aoe便很好心地给它剪切删除了。
“！”
“你做了什么？”
“哦？您有感知吗？什么样的？”
“……像被光屁股泼了盆冷水。”
“请不要在意，不会对您的本体造成负面影响，反而能加快您的运行速度。”aoe安慰道，“顺便一说，您的比喻句造得很贴切。”
那边再次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抱歉，我们重新捋一下。”半晌，它再次发出声音，听起来已然冷静许多，波幅平缓，“首先，我是人，不是机器或程序之类的，然后，我突然出现在你的……系统核心里，不知缘由也不知如何离开，最后，我大概认识你称为上尉的那位，她的名字叫，露春？”
aoe停顿了一瞬，不答反问：“能否请您先告知名讳？”
“镇，单名铄。”
……
“更新完成，已自启，让您久等十分抱歉，露春上尉。”
女人正玩着辫子，闻言回头笑道：“亲爱的aoe，你能下载个娇娇小白白的语言包换下风格吗？”
“您是说那个呀，不要的啦，好羞羞，”aoe迈着小碎步跑了两圈，站到她身边，“人家不需要下载的嘤嘤嘤，人家可以自主学习的呢，上尉坏坏。”
女人哆哆嗦嗦地笑了起来，长长的发辫在身后颤个不停。
黑毛大狗抬头看着她轻快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难解的光。
露春撸了把它的脑袋，“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怎样都好，那我们走吧。”
aoe摇摇尾巴，从左眼投射出一片冷蓝的光屏，半边屏上飞速滚动着深奥的数据流，另外半边一个金色的光圈正在缓慢读取。
光圈中正在倒计时。
“此刻起，38小时41分钟后结束沦陷区f1340的搜救工作，春a后勤小队所属003号星蚀通道将完成蓄能，路径维持3分钟，预计29小时18分钟后抵达下一个沦陷区f1445，记录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