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腐烂的疮口
回到学校时已经很晚了，客厅隔壁的那扇雕花房门已经紧紧关上。
第二天她洗漱完毕时，米兰达还没有起床，今天早上她们没有课，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
但她还有事在身，得抓紧时间去杰弗里教授那儿销假。
揉了揉大猫毛绒柔软的头顶，它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实在是太早了，它也没有睡饱。用黑鼻头敷衍地拱着主人的手心，它的鼻子罕见地干燥着，猫科动物刚睡醒的时候才会这样。
在它的额头上印上一吻，多琳安抚着自己的大猫，贴在它的圆耳朵旁说：“今天不用跟着我，继续去睡吧，宝贝儿。”
虽然很困，但坚持争宠的卡特努力瞪圆眼睛，看着她肩膀上蹲坐着的肥啾。
多琳没好气地看了它一眼，伸出双手揉乱它脸侧的白毛，妥协道：“好吧好吧，爱吃醋的家伙。”
从肩膀上把不情不愿的肥啾扯下来，按在卡特的大脑袋上。
“啾啾啾。”
肥啾刚一站稳，就猛啄它的头顶。都怪这个大家伙，它跟着一起出门的机会泡汤了。
挥手向两只留守儿童告别，她独自一人离开宿舍。
和门口的助理先生打过招呼，多琳推开导师的办公室大门。
杰弗里教授果然就坐在云英石长桌后摸鱼。他把帽子取下来随意地摆放在桌上，坐姿慵懒地倚靠在椅子上，头低垂着，脸上甚至染着熟睡的红晕。白卷发黏在脸颊上带来瘙痒的触感，都无法把他从梦境中唤醒。
“咳咳。”
双手背着身后，她努力装作没有看到自己的教授在教学时间摸鱼的样子，目光游离在窗外，大声咳嗽两声。
“噢！”杰弗里猛地从椅子上弹起，红彤彤的酒糟鼻甚至被吓出一个鼻涕泡。
她不赞同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委婉地说：“教授，有人进来了您都不知道，万一是敌人该怎么办？”
“如果是敌人，我的魔力结界早就被触动了……”他红着脸，底气不足地小声狡辩。
说完又觉得被学生说教有失颜面，他拿起桌上的绅士帽戴在头上，压住那些乱翘的卷发，理直气壮地转移话题：“小多琳，你回来得可真早，那儿不好玩吗？”
不好玩，而且烦心事很多。
“唔。”她含糊着，迈步走近些，“一般般。那儿的工艺品很漂亮，我给您也带了一份。”
心不在焉地调动精神力，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预备送给导师的手信。那是她早就看好的，一座彩色贝壳底座的不知名女神像，神像上镀着层鎏金，用闪耀地粉末绘制上奇异的魔纹。
但是由于她的心神恍惚，四五个贝壳工艺品哗啦一下全都从空间戒指中掉出来，七零八落地摊放在云英石长桌上。
“噢！我很抱歉。”这些掉落的响声，终于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杰弗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接着目光转向桌上那些精致的工艺品。
他捻起一枚小小的渐变粉贝壳发卡，举起来贴近自己眼前，推了推眼镜，淘气地说：“这个看起来很不错！”
把那枚粉红发卡夹在自己的长胡须上，他挺直腰左右扭动身子打量，颇为满意的样子。
“是不是很适合我？”他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呃……”多琳觉得，自己的整个五官都在漂移。哪怕搜刮空脑袋，都无法逼迫自己想出合适的词来做捧哏。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可笑的粉红发卡。
原本只是觉得它小巧可爱，买来留着自己收藏。想不到最终会滑稽地出现在自己导师的胡子上。
见她终于不再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杰弗里放下心来。他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学生，轻声说：“你有什么烦恼吗？我的孩子。”
“不！”她先是下意思激烈反驳，接着垂下脖颈，情绪迅速低落下来。
教授会这么问，其实已经看出什么了不是吗，她的状态实在是太明显了。
“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吧。”
杰弗里曲起两只手指，敲了敲桌面。
一只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睡觉的毛茸茸幻兽突然窜了出来，笔直冲向墙角那排椅子旁。接着像人一般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推着那张椅子，好不费劲地推动着它前进，直到送到多琳的身后。
她被这个小家伙的举动惊呆了，连忙接过这张椅子，低声向它道谢。
完成任务后，它又一溜烟地缩回角落。
乖乖坐下后，她却不知从何开口。这段时间的心烦事确实很多，黑暗精灵，贝拉他们的遭遇，路易斯的下落，雄狮佣兵团的下场……
但最令她烦躁不安的却不是这些。
窒息的沉默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蔓延。
杰弗里抚摸着自己蓬松的白胡须，耐心地等待着。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时间在寂静中慢慢溜走。也许是十分钟，也是更久，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教授，我亲手杀了人。”她落寞地说，心理有些崩溃，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这件事埋在她的心中很久，像腐坏的部分，逐渐发臭发烂，成为不可忽视的烂疮。
“喔？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嗫嚅着简短向他解释道：“是一名刺客。他企图绑架杀害我的雇主，我失手杀了他……”
“不！不仅仅是这样！”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有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漏出，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最初的一个是失手。但第二个、第三个……我杀了他们……是我自己……”
她再也说不下去。
一只宽厚的大手盖在多琳低埋着的头顶，它苍老起皱，甚至还有着老年斑，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满是安抚的温暖。
教授抚摩着她的头顶，声音中充满着令人信服的神秘力量，他坚定缓慢地说：“你为什么会为这种事自责呢？我的孩子。如果你不杀死他，他就会夺走你的生命，我就再也见不到我可爱的学生。”
“杰弗里教授……”
“你很勇敢，你保护了自己，也拯救了你的雇主。你做得很棒，是令我骄傲的学生。”
紧捂着双眼的双手渐渐放下，她有些脸红。明明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哪怕知道教授是为了开导自己，还是会觉得羞涩。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片大陆上的生存法则。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这位优秀的学生为什么因为这个问题陷入泥沼。有时候，她单纯得简直不像这个世界的住民。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只好把它归结于女孩子天生柔软的心肠，安抚道：“如果你不愿意夺走别人的生命，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那些人不会再有丝毫和你作对的勇气。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不用逼迫自己做这些不喜欢的事。”
导师的话就像黑暗迷雾里点亮的一座灯塔。
她直视着那双睿智的眼睛。就像被施了最高级的治愈神术，腐烂的肉被剔除，新生的血肉盖过疮口，伤口愈合，皮肤延伸。她心间的土壤中，有一颗小小的种子生机勃勃地生根发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我明白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椅子上站起来，多琳郑重地向这位见识卓越的导师鞠躬道谢。
上了一堂心理课，心中的郁气就像找到出口，逐渐排解。她想，只要回去好好睡上一整天，明天她一定能完全走出来。
得意门生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杰弗里也跟着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时，他才想起一件被搁置将近一个月的正事。
“噢，等等。”他叫住多琳，在她疑惑的眼神中说：“看看这个。”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裱着花的精美请帖。
多琳接过它，展开后跟着念道：“第三十四届学院联赛……”
“是的，就在下个学期，你升上二年级的时候。四年一度的十六校联赛就要开始了，今年正好轮到利尔亚塔作为东道主。”他解答到。
学院联赛！简直就像是穿越小说的情节。
她挠了挠脸颊，上面还有些湿意，不确定地说：“教授您希望我去参加……？”
杰弗里很给面子地大肆夸赞：“当然！你可是近年来我最得意的学生！”
“唔，让我想想。”
“不要再考虑了！”他乘热打铁地鼓励道：“这学期还剩不到两个月，过了这个星期，学院内的预选就要开始了。快和你的朋友们组上队，一起参加吧！年轻人就是要有干劲！”
“我看那个常黏着你的女孩就很不错，叫，叫……”
“米兰达。”
“对！米兰达！”他突然反应过来，低声咕哝：“该死，是那个满脑子都是葡萄酒的蠢猪的学生。”
这次因为离得够近，多琳完整地听清了自家导师的吐槽。
对于杰弗里教授和布鲁诺教授两人由来已久的恩怨，那可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无事发生。
但是和米兰达组队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在这所学院，她熟悉的就只有自己的室友了。
背后偷偷说完同事的坏话，杰弗里终于重新看向她，目露不赞同地叮嘱道：“一定要好好考虑这个提议，多琳。年轻人就应该和朋友们一起玩闹，不要总是当一个孤僻的独行侠。”
最后向导师保证，自己回去后一定会邀请米兰达，她起身道别。
关上门的瞬间，她还能看到坐在桌后的杰弗里教授慈祥地冲她微笑，雪白的蓬松胡子上，那枚刺眼的粉红色发卡闪闪发亮。
哦，该死。
她不应该买下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