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刘家的情况
白先生提出合作,张大庆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查案可不像教书那么简单,你一个教书先生,能查什么案子?
难道用那套之乎者也的理论,去感化犯人,让犯人自首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碍于面子上的问题,张大庆还是抿了抿嘴说道:“这不太好吧白先生,在下的工作可没您想象中那么简单啊,更何况,您书院里不是还有学生呢吗? 您现在这个时候跟在下去查案子,恐怕不太合适吧?”
白先生摆摆手道:“这方面你放心,老夫自有安排。”
眼见白先生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张大庆叹了口气道:“白先生,真不是在下推脱,而是”
白先生自然知道张大庆在顾虑些什么,他摆了摆手道:“张捕头你放心,老夫的经验比你想得多的多。
洛阳城里有个官职叫做北部尉,他的辖区里全都是洛阳城里面的权贵。
当初老夫在刑部供职时,就常常随北部尉一同外出办案。
经历的大大小小场面,不敢说比你张捕头多,但至少比你想得要多。
所以啊,张捕头,您也不用顾虑老夫。”
张大庆一听,心说好么,合着这还是位大佬。
他只知道白先生以前在京城里面当过官,却没想到人家是在刑部当的官。
真要论起来,人家那还算是自己的前领导呢。
于是张大庆只好说道:“失敬失敬,您有这身份早说呀!”
“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提也罢。”
白先生说完,便直奔主题道:“那么,张捕头,这个案子你准备从何查起?”
张大庆本来并不急着破案,他本来还想今天下值后,找自己的手下们去酒馆喝顿大酒。
毕竟白天押送楚天的路上,众人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又是被骂,又是误伤的,张大庆心里也心疼这些部下。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今天能被白先生堵在这儿,张大庆对于这个人也不敢怠慢。
他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多少还是有点脑子。
你看白先生这个人平时非常的低调,自己躲在芦泽书院里不显山不露水的。
但实际上,白先生在昌平县,乃至整个灵州的影响力都很高。
先不说他的学生都是什么家庭背景,光是他曾经在洛阳当过刑部的官,就足以证明他是有人脉的。
地方官员在背景上终归比不过京官,人家一句话直达天庭,你想跟皇上说点什么,那还得专门派人骑马跑着去送信,那能一样么?
正因如此,即便是灵州州府里的州牧、刺史等等大人物,也都对白先生这种有影响力的人尊重有加。
他张大庆只不过是一县之中的小小捕头,官当够了才会去开罪白先生这样的人。
无奈之下,张大庆只好答应了下来。
不过张大庆也没急着表现自己,他倒是反问道:“不知白先生意欲何为?”
白先生皱眉抚须道:“要是让老夫来说,老夫觉得就先去那刘春花的家中开始调查吧。
老夫听说,刘春花的父母出现在楚府大门口的时间很莫名其妙,而且几乎是自己带着一群人来的。
如此庞大的队伍,如果是一路招摇的走来,必然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而直到楚府他们才闹出动静,这说明他们是分散开来,又在楚府前集合的。
无论怎么想,这事儿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
所以,刘春花的父母说不定就是知情者。”
张大庆也是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
跑到县衙存放档案的地方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刘春花的户籍,然后又找到了她家的位置。
不过这户籍也是只在人出生的时候统计,如今他们有没有搬家,也不得而知。
所以两人只好先过去碰碰运气。
从县衙里要了辆马车,两人立刻出发。
沿着城里的道路,直奔东门而去。
出了东门,外面是一群百姓的聚居区。
但是刘春花的父母并不住在这,而是两里地之外的白石村。
两人又一路赶往白石村,看到了村子门口那标志性的巨大白石,便停下了马车。
此时正是四月上旬,还未到农忙时节,不过也能看到一些人家牵着牛在田中犁地。
张大庆和白先生的到来,让白石村的村民们感到莫名恐慌。
一般来说,骑着马风尘仆仆赶来的,或许是过路的行人想要借个宿、讨口水喝。
但这种乘着马车过来的,要么是税吏,要么就县衙里的人。
而不管是税吏还是县衙里的人,对于白石村的老百姓们来说,他们的到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者代表着他们本就不多的积蓄要再一次被搜刮殆尽,后者则表示他们至少要抓一个回到县衙去。
白石村的百姓虽然对张大庆二人有敌意,但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穷山恶水才出刁民,白石村算不上穷山恶水,更别提这里离县城本就不远。
他们要是敢一怒之下杀人灭口,第二天县里派的人就能站在他们脸上。
麻木,是千千万万个白石村村民的常态。
张大庆跳下车之后正了正腰带,然后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走到一个站在村子门口看热闹的村民身前问道:“哎,老兄,刘春花的家是不是在这个村子里?”
白先生此时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于张大庆的态度他微微皱眉,并不是很满意。他本可以用更礼貌的方式去询问的。
那村民点点头,给张大庆指了个方向,张大庆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走。
还是白先生路过的时候朝他拱拱手道:“多谢。”
那村民瞧着一个粗鲁的张大庆,又瞧着一个礼貌的白先生,实在是搞不懂这个组合是什么意思。
他们因何要找老刘家?难不成刘春花在城里犯了什么事情?
可前不久看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而且听说她在楚府里面当丫鬟,那可是好工作啊,连他自己都羡慕。
张大庆和白先生一前一后的走过去之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大堆村民七嘴八舌的凑在一块看热闹。
其实如果白先生和张大庆能见到这一幕,听到他们嘴里在说什么的话,那么他们就会知道,刘氏夫妇带去的那群人里,连一个乡亲都没有。
一路径直摸到了刘氏夫妇的家门口,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农家宅院。
周围是用土墙围成的院墙,斑驳的木门上尽显破落之气。
光是在外面瞅着,这都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
要不是院子里面还传来咕咕的鸡叫,张大庆和白先生都打算离开了。
听到鸡叫声,张大庆这才伸出手拍了拍门。
按照他的脾气,就是拍门他也得下大力气。
但是面对这样的一扇门,他实在是下不去手。他生怕自己一使劲把这门拍坏了,到时候人家刘氏夫妇还得找他赔钱。
“谁啊?”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张大庆开口道:“我是昌平县衙门捕头张大庆,快点开门。”
“呃?”
门里内的少年一听张大庆自报家门,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为难的声音。
可既然已经让人家知道了自己家中有人,少年现在想装没人也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门打开。
门一开,张大庆就瞧见眼前这个少年,长相清秀,而且还很干净,跟村子里其他的同龄小孩完全不一样。
有道是看人先看鞋,这孩子脚底下踩着的鞋子,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布鞋,至少在做工方面要比寻常百姓穿的强的太多。
张大庆一皱眉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
那少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回禀张捕头,草民叫刘承,是这家的次子长男,这是草民的家,草民自然在这儿。”
张大庆一眨眼,愣了一下。
从他的自我介绍里来看,他应该是刘春花的弟弟。
老刘家还有个儿子?这倒是没听说过。
而且既然他是刘春花的弟弟,怎么今天他爹娘在楚府门前闹事的时候,也没见他?
张大庆虽然不敢说他记性有多好,但是刘承的长相还算是会让他产生印象的那种人。
在楚府门口的时候,张大庆已经粗略的扫了一眼在场的老百姓,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并没有刘承这张脸。
“你今年多大?”张大庆眯了眯眼,开口问道。
“回张捕头,草民今年十七岁。”
“哦,平时不住在这边吧?”
“嗯”
白先生注意到,张大庆问出这句话之后,刘承的手略显紧张的揪起了自己的衣袖。
“草民平日都在灵宗县上学,这次是恰好放假回来。您问这个做什么?”
张大庆和白先生对视一眼,白先生笑呵呵的问道:“竟然在灵宗县上学,真是后生可畏。
不知你是师从何人,老夫说不定还认得他呢!”
“额我的老师是邓先生”
“邓先生?你说的可是邓誉?”
“正是。”
“呵呵,那还真是巧了。这邓国安当年跟老夫也算是亲近,没想到老夫走后,他也回了这边教书。
他如今弟子几何?平时都教你们些什么啊?”
眼见白先生越说越起劲,张大庆不得不从旁咳嗽一声,来提醒白先生不要忘了正事。
其实,张大庆也很想知道,这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究竟是怎么跑到灵宗县去读书的。
灵州的治所,就设置在灵宗县内。
如果说昌平县是灵州水运的中心,那么陆路上的中心,则毫无疑问是灵宗县。
灵宗县就坐落在整个灵州的中心位置,把守着进出灵州的交通要道。
正因如此,此地从很久以前就颇为繁荣,后来便在这里建了城。
等到汉朝时划分天下州郡,此地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灵州的治所。
昌平县的繁荣那都是后面几百年的事情了,要不是郑朝的皇帝开发水运的话,恐怕昌平县最大的经济来源也就是去河里捕鱼了。
正因如此,灵宗县的生活水平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更别提刘承还是独自一人去那边念书上学,学费要多少钱暂且不提,光是在那边吃饭,每个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对张大庆来说如此,对于刘承的家庭更甚。
想到这儿,张大庆忽然恍然大悟。
如果刘春花把她在楚府每个月赚到的薪水,全都交给了刘承供他在灵宗县读书的话,这倒也能说得通。
白先生经由张大庆的提醒,也缓过神来。
邓誉是他当年在刑部时的同僚,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将,邓誉是他的属下。
不过因为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僚,年龄又差不太多,所以彼此之间关系甚密。
白先生的二儿子,便是娶得邓誉家的亲戚,生下来一男一女,长相都随娘,十分的漂亮。
当初白先生选择急流勇退,邓誉再三劝阻,可白先生一门心思不愿意再伺候那个暴君。
没想到,邓誉后来竟然也没做到头,而且同自己一样,都回到了老家开始教书。
白先生想到这儿,心头有些埋怨邓誉。
这老家伙,辞官回了乡也不知道来看看自己,更不知道给自己写一封信。搞得自己直到今天才在阴差阳错下得知跟他有关的消息。
等回家之后,自己一定要修书一封给他送过去,好好的跟他说道说道。
就在白先生这般想着的时候,张大庆又问刘承道:“那你可知道,你姐姐的事情?”
刘承一听这话,默默的垂下头去。
随后他又抬起头,咬着嘴唇,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坚定的说道:“害死我姐姐的人,我与他势不两立!”
张大庆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怎么着,你还想杀人报仇不成?
我可告诉你啊,我是昌平县的捕头。我不管你在灵宗县的时候,那边是怎么样的,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至少昌平县这杀人犯法,你听到没?
你要是再抱着这种危险的想法,我就先把你抓起来关到大牢里面去。
多时你冷静下来了,多时我再把你放出来。”
刘承听罢,垂下头去,不再吭声。
但也没做保证,说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他觉得刘承跟他姐姐刘春花的关系不错。
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因为这一点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那就是刘春花会把她在楚府赚到的薪水给刘承,供他在灵宗县念书。
而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刘春花并没有多余的钱财供她消遣,这也就意味着,无论跟她搞在一起的男人是谁,肯定都不是冲着她的钱去的。
两者之间,必定是真爱。
“承儿,外面怎么回事啊,是谁来了?你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院里的屋门被推开了。
开口说话的,正是之前在楚府的大门口和张捕头有过一面之缘的刘老汉。
“妈耶”
刘老汉瞧见张大庆站在自家门前,顿时吓得往后退。
可他下一秒,又猛地跑过来,一把将刘承拽在自己身后,跟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
他一脸警惕的看着张大庆问道:“张捕头,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来我家,有何贵干啊。”
张大庆撇撇嘴道:“别紧张,本捕头就是过来问几句话。”
“您还是回去吧,我夫人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要是让她见了您,恐怕又要发疯了。您快走吧,快走吧”
张大庆一听这话,皱眉道:“干什么?本捕头又不会打扰你太久。
只要你本本分分的如实回答本捕头的问题,一共能用多少时间?
少废话,快让开,让我们进去!”
刘老汉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站在门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大庆一瞪眼,怒道:“你要干嘛?你这是要干嘛?你难道要妨碍本捕头执行公务么!”
这时,一旁的白先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拉着张大庆到了一旁,略带不满的低声对他说道:“这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又不是犯人,何必对他们如此粗鲁?
本来人家或许还想配合你,但你这么一吓唬,人家想说什么,也都忘到脑后去了。”
对于白先生在刑部工作的经历,张大庆表示认可。
但是对于白先生的话,张大庆不敢苟同。
他这些年从白役做到捕快,又从捕快做到捕头。
几十年的经验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看似老实憨厚的平头百姓,要是真有那个心糊弄你,那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来。
张大庆做白役,做捕快的时候都没少吃这样的亏。正因如此,他在面对老百姓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只有让他们怕了,他们才会说实话。
你跟他们交心,他们只会跟你玩嘴。
当然了,这主要也是朝廷的问题。
朝廷横征暴敛,搞得天下老百姓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天生就对朝廷没什么好感的他们,自然也对官府的人没什么好感。
更别提张大庆是个捕头,干的事情都是抓人的事情,他才不会对那些老百姓进行人文上的关怀。
种种因素聚集在一起,人家老百姓不买他的账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说人民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所谓的对他们好,靠的可不光是铺天盖地的宣传和王婆卖瓜似的自吹自擂。
白先生是个读书人,天生就是儒雅随和的那一派。
除非是踩了他的雷,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否则叫他跟别人红个脸,他都不太乐意。
他把张大庆拽到一旁,自己上前拱手施礼道:“这位后生,方才那位张捕头说话不中听,老夫在此代他赔个不是。
你不要见怪,他们这些武人就是如此。”
白先生是个当爷爷的人了,今年也有个五十岁了。
刘老汉虽然长得一脸沧桑,但他其实也就三十来岁。
白先生称他后生,一点都不过分。
不过,从长相来看,白先生跟那刘老汉的差别也不大。
刘老汉听白先生说话这么彬彬有礼,心中的提防便略微降下了一些。
他也抱了抱拳回礼道::“没事,我们老百姓都习惯了。
不知这位先生贵姓?”
“呵呵,免贵姓白,名知行,平时就在芦泽村那边,做做教书的工作。”
芦泽村在昌平县西边,白石村在昌平县东边。
两边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刘老汉仍是听说过芦泽书院那位白先生的名头。
没听过也不行啊,这白先生在老百姓嘴里传的可厉害了。
什么当初是个状元,殿试的时候因为瞧不上那个无道的昏君,一口唾沫吐人家脸上然后转头就跑,一直跑回来在芦泽村开的书院。
瞧瞧吧,老百姓多淳朴啊。
即便是被皇帝欺负到了这种地步,心中想着对他最大的侮辱还只是往他脸上吐口水呢。
“哦哦!您就是芦泽书院的白先生?”
“不错,正是在下。”
“哎呀,早听说您的英勇事迹啦!今天这一见面,还真是高兴啊!”
刘老汉没什么文化,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荣幸。身后的儿子装了一肚子的墨水,但这时候倒熄了火,躲在自己身后头半天没吭声,也不知道这死孩子心里头琢磨啥呢。
白先生听了这话,倒是哈哈一笑。他很欣赏刘老汉的朴素,这种特质在城里人的身上可见不到。
“那么,后生啊,你能不能回答老夫几个问题呢?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我们问完就走。”
刘老汉有心不说,但人家这么有礼貌,自己不说,也不太合适。
更何况,白先生他是什么身份?他这么谦虚的问自己话,自己不答,那是好说不好听啊。
思来想去,刘老汉叹了口气,开口道:“行吧,白先生。您有话尽管问,只要是小人知道的,小人绝对都告诉您。”
“此话当真?”
“当真!”
“那你就告诉老夫,到底是谁指使刘春花做这件事来陷害楚天的!”
不单是刘氏父子,就连一旁的张大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啊?要是自己带着手下办案的时候手下说了这话,张大庆高低得给他当场打一顿。
审犯人找线索的时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泄露自己的目的。
一定要让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意图,这样一来他们才会露出马脚。
而白先生这一问,对方如果不知情,那必然少不了一顿臭骂。
而对方要是知情,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说出来?
张大庆无比的后悔啊,自己就多余带这个人来!
白先生的开门见山,引来了刘老汉的激烈反应。
他十分激动的赶两人出了门,然后用力的将院门关上,紧接着里面还传来了插上门闩的声音。
看起来,刘老汉对两人非常的抗拒,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两个了。
张大庆在一旁敢怒不敢言,心想这就是你说的有经验?北部尉和刑部办案都是这么办的?
察觉到张大庆幽怨的眼神,白先生抚须一笑。
他拉着张大庆走到一旁,开口说道:“张捕头,这一次来,收获颇丰啊。”
张大庆万万没想到,这人把事情搞砸了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忍不住道:“什么收获?我可没看到有什么收获!”
白先生也不生气,而是继续笑呵呵的说道:“张捕头,恐怕你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刘父的身上了吧?
这也难怪,毕竟他是大人,在你眼里更具威胁一些。
不过你可知,老夫关注的人是谁么?”
张大庆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他问道:“莫非先生一直在关注刘承?”
“没错。”白先生点了点头:“有老夫多年教授弟子的经验为辅,老夫不敢说对全天下的小孩子都了如指掌,但至少对他们都有些许大概的认知。
小孩子的心里藏不住事,即便是天生就城府颇深,因为没有阅历与经验,他们往往会露出马脚。
先前你询问那刘承的时候,老夫便已经看出来,他有些心虚的迹象。
虽不知他因何心虚,但这却是个好现象。这说明比起他爹,他刘承更加容易被攻破。
正因如此,老夫方才才会在那边直截了当的问问题。
因为对付这种人,往往直接一点,反而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张大庆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是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那么,白先生,您取得了什么收获?”
“这件事,不一定是与他们有关,但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因为当老夫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刘承的表情十分复杂。老夫也难以用语言来描述,不过可以肯定是,他必定知情。”
张大庆听罢,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可是,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去直接抓人啊。
这件事在县里闹的动静已经不小了,要是直接抓了人,县里那些好事的听闻之后再闹起来,可就不好处理了啊。”
“何必要抓人呢?而且还是在我们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白先生摆了摆手:“你只需要派两个人盯住这个刘承,再派两个人盯住他们家就好了。”
张大庆点点头,随后又有些为难。
派人来盯,说着容易,但叫谁来呢?
在县衙里面当捕快,并不是一份很高薪的职业。
只不过也就是图个清净省心而已。
毕竟杀人的案子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得到,一个月有那么两三起,最多也就是一周的调查时间。
查得出来,之后也就不用再费神。
查不出来,一周时间过后也没人会再多想。
正因如此,捕快这个活,除了那些真心实意想要维护一方治安的有心人之外,其余的人大多数都是来躲清闲的,没那么大的干劲。
派人过来盯梢,这事儿听上去刺激,但真愿意来干的人又有几个呢?
县令那个雁过拔毛的主,也不可能抽调资金来给那些愿意盯梢的人。
这样一来,一没有好处,二还辛苦,一两天的说不定还有人肯干,可这也说不准要多长时间啊。
更别提刘承在灵宗县读书。
假如说他过两天回灵宗县了,那他们是跟,还是不跟呢?
跟过去,有钱维持日常开销么?
不跟过去,那不就等于是白白盯梢这么多天了吗?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跟钱挂钩的。
有了钱,才有人肯去做这件事。没钱,谁会愿意去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呢?
似乎是看穿了张大庆心中的顾虑,白先生拍拍他的肩膀道:“张捕头,你只管选人。
至于这个资金方面么,老夫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过一趟楚府,到了楚府之后,老夫跟楚老爷商量,你不用担心。”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张大庆由衷的说道。
两人结束了在这边的事情,便准备打道回府。
可半路上却遇到了白石村的村长。
白石村村长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一般来说到了他这个岁数,无非就是两种形态。
一种是看穿世间万物,已经变得十分睿智的形态。
第二个就是油盐不进,固执己见的老光棍形态。
瞧他拄着拐杖一脸不爽走过来的样子,张大庆就知道,这老头绝对是后者。
白石村是个小村子,整个村子里的人口也不过就两三百人。
对于这两三百人来说,但凡有什么新鲜消息或是新面孔到了白石村,很快就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新闻。
张大庆和白先生之前入村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们在村口遇到的人。
之后,那人又对其他的村民说了他们俩的来意和身份,引起了众人的猜测。
而其中有个人听闻此事后,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村长。
村长听后,极为不爽。
先前也已经数次提到过,因为朝廷横征暴敛,老百姓普遍对朝廷和官府都没什么好感。
张大庆是代表官府过来的,虽然是县衙的捕头,并不负责收税抓丁,但老村长对官府中人的敌意,不可谓不深。
一听说县衙的捕头来了,老村长拄着拐棍就气呼呼的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半路上张大庆和白先生就已经结束了对刘春花父母的家访,回来的时候恰巧跟这老村长撞上了。
老村长见了张大庆,便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差爷,我们白石村只不过是一个又穷又破的小村子,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仙吹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对于张大庆的来意,老村长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是冲着刘氏夫妇来的。
但他就是要这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恶心一下张大庆。
时代的背景下,老人是非常受到尊重的。
过了七十基本上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再等到过了八十岁,那都不是说什么的事情了。
你就是跑到皇帝跟前,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一顿,他都只能唾面自干。
当然了,这规矩只有对待明君时才能用。
要是对上现在的皇帝,跑到他面前的路上就得被他派人做掉了。
张大庆虽然是个武夫,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规矩。
听满头白发的村长说这话,张大庆虽然心中不爽,脸上却还是赔着笑说道:“哎,您老说的这叫什么话呀!
白石村可不是又穷又破的地方,更何况晚辈也称不上什么大仙,您说的太过啦,太过啦!”
“哎!差爷,您说这话可就不对了。
你们当差的面对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那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么?
是把我们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还是直接发配到边疆去,那不都是您说了算的么?
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在您的眼中算个什么呀?那是什么都不算呀!
您想想啊,天上的那些神仙对咱们普通人,可不就都是这种态度吗?
所以啊,说您是大仙,一点都不为过,不为过!”
此话一出,周边的围观百姓一阵低笑。
这张大庆再怎么迟钝,此时此刻也体会出来了,眼前的这个白发老头,就是在恶心自己呢。
不过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面对这么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家,他有满嘴的脏话都到了嘴边,最后也只能都咽回肚子里去。
这张大庆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按在刀身上的手也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为老不尊啊,这老东西实在是欠收拾。
也幸亏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白先生在他身旁掠阵。
眼见张大庆吃了亏,那嘴唇子都气的直哆嗦,他赶紧站出来说道:“老人家,老人家,突然造访可能得罪到了您,还望老人家您莫要见怪。
实在是因为县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尽快调查清楚,我们这才过来此处。”
白先生身上穿着的衣服很朴素,没有什么官府的气质,更不像是个有钱人。
所以再加上白先生讲话彬彬有礼,这为他赢得了很大的好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村长再怎么驴脾气,也不会跟一个对自己礼貌的人翻脸。
他朝着白先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既然如此,不妨说说那件大事。没准老朽也能帮上什么忙。”
白先生笑了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作为同村乡亲的你们竟然不知道,刘氏夫妇看上去也不是很信任你们啊。”
张大庆一听这话,心说高哇。不愧是读书人啊,这坏心眼子耍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老村长用拐杖杵了杵地面,生气的说道:“嘿!我说后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挑拨我们邻里乡亲之间的关系么!”
白先生不置可否,双手拢在袖子里笑道:“晚辈可没这么说。
不过,既然他们没有告诉您,那么晚辈建议您还是自己去问吧。我们也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他要是不说,我们又来泄密,这不太好。”
“做官做久了,有些事情他就成了本能一样的反应。
老夫本以为退隐的这些年,已经改了心境,但看来这些阴影仍盘踞在老夫的心中尚未消退。”
回去县城的路上,白先生十分唏嘘的对张大庆说道:“假如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境,最好还是不要做官啊。
多少原本才惊艳绝,身怀理想与抱负的人,就是因为做了官才日渐沉沦的啊。”
张大庆听了这话不置可否,作为官府的基层人员,这些年来看着县令,主簿等等职位的官员来了一茬,走了一茬。
不变的是永远都有那颗捞钱的心。
只不过有人的还有点良心,捞钱的同时还能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像是现在的县令,那就是完全没有良心的主。三天两头就找个由头从老百姓的身上搜刮油水,就连张大庆等等一众人对他也是满腹的牢骚。
唯一在权力上能与他相持的主簿,跟他也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两个县里的最高领导都是这个德行,这个县还能好到哪儿去?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张大庆之所以如此重视百姓的反应,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毕竟百姓积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是点燃这场足以燃烧整个昌平县大火的火源,由不得他不重视。
不过,虽然张大庆对于这些官员的本质了然于胸,但他仍是说道:“白先生,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官存在的。
一定会有那种坚守本心,不被利益诱惑,不惧权威的人,正在咱们大郑国的某处,兢兢业业的处理着公务。
如今是特殊时期,陛下被奸佞蛊惑,疏于朝政。有朝一日待陛下回心转意,重整朝纲,相信天下官员也会迷途知返。”
白先生深深的看了眼张大庆,作为曾经的天子近臣,金殿上开朝会有他一席之地的主,他对于如今的政治情况可再了解不过了。
奸佞当道,确实是问题的原因之一。
但是,皇帝真的是因为被他们蛊惑,所以才疏于朝政的吗?
想到自己曾被邀请前往皇宫赴宴,看到的一幕幕极尽奢华的景象,似乎也正是从那时起,自己就彻底对这个皇帝,这个朝廷失去了信心。
自己也正是从那时起,退隐的想法犹如春雨后疯狂生长的野草一般冒了出来。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一切,但最终他发现在这样一个人人装聋的大环境之下,他所以为的一切有多么的可笑。
他也曾试着叫醒别人,但最后却因为畏惧以及绝望选择了离开。
他见过有人即便明知结局,仍然义无反顾的如飞蛾一般扑火,但他做不到,他没有那个勇气,也舍不得自己的一家老小。
本想隐居的白知行就这样回到芦泽村老家当上了教书先生,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孩子将来能够成为新一代的朝廷的中流砥柱,让大郑国这颗老木逢春。
“早畏危机避巧丸,长安未到意先阑。
心如老马虽知路,身似鸣蛙不属官。
闲驾柴车无远近,旋沽村酒半甜酸。
群儿何足劳情恕,胸次从初抵海宽。”
白先生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心中感叹。情不自禁,便吟诵了一首陆游的《自述》。
他觉得这首诗,无比契合他现在的心境。
张大庆虽然听不懂诗中的含义,但看着白先生的表情,听着他的声音也是颇有感触。
一时间,两人心中都开始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无比的担忧。
两人路过城外的百姓聚居区时,听到了妇人呼唤丈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昏君在位,乃乱世之兆。却不知这眼前的炊烟和耳边看似平常的声音,何时会被那些惨烈的境况所取代。
但愿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不要出现这种情况吧!
按照白先生的吩咐,张大庆把他留在了楚府门前。
白先生还要去找楚老爷商量给盯梢捕快资金的事情,而张大庆则是要把马车送回县衙里去。
两人在楚府的大门前分道扬镳,送走了张大庆,白先生上前叩响了楚府的大门。
如今楚府虽然没有那天一般,在门口聚集那么多的人。
但是偶有路人路过楚府之时,总是会对楚府指指点点,然后压低声音跟同伴说着什么。
看来楚天这一次所遭遇的事情不仅把他的名声弄臭了,连带着楚天也多多少少受到了牵连。
白先生有些感慨,楚老爷这么多年来,每到年节之时,必定会命人在城外贫民聚集的地方,开设粥场以来接济穷苦百姓。
如此善举,议论者寥寥,反倒是出了楚天这一档子时,人们却议论纷纷。
白先生叹息一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古人诚不我欺。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楚府的大门打开了,露出一个缝隙。
里面的门房用非常警惕的眼神朝外面望,然后看着白先生问道:“请问阁下是?”
“哦,老夫乃是芦泽书院的教书先生,白知行。初次登门,没有提前告知,还望恕罪。
不知老兄您可否帮忙通禀楚老爷一声?楚老爷听到是老夫的名字,自然会知道是谁。”
楚府的门房年纪跟白先生也差不了太多,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彼此之间称兄道弟,也不算失礼。
门房听此人讲话彬彬有礼,不像是来找事的人。便彻底打开了大门,请白先生进来。
“在外面等着也不是个事情,不如您先进来,在此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老爷。”
说完,请白先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随后他就一溜烟的跑了。
别看岁数挺大,但这腿脚是真利索。可能也是因为当了一辈子的门房,每天都要活动不少次,所以才练就的这个小本领。
却说楚老爷自打亲眼目睹刘春花一头撞死,他自己也因此而晕过去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就不是很好。
躺在床上躺了一下午,都没有缓过来,柳上仙之后又被请回来一次,但也只是表明楚老爷是惊吓过度,只要调整心态,好好休息就好。
张氏在一旁端茶倒水的伺候着,楚老爷就问楚管家道:“楚天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楚管家回答道:“老爷您放心,大少爷一切都好,现在正在牢里被照顾着呢。
阿秋那孩子想进去跟大少爷一起蹲大牢,那自然是不行的。
小人在大牢左近给她租了间屋子,她平时就在那边生活,每天都进去看一看大少爷。
倘若大少爷有什么需求,她便会去采买。若是她也采买不到,小人便叫她回家来知会一声,由小人去购置。”
楚老爷闭着眼睛,紧随眉头道:“唉,这真是委屈了我儿,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出来啊”
张氏在一旁说道:“老爷,您不用惦记。
楚少爷他是吉人自有天相,当初那么重的病,都让他挺了过来。
如今不过是一场牢狱之灾,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比起他,您还是多在意在意您自己吧。
您万一倒下了,那楚少爷不就没了救兵了吗?
就算是为了他,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说罢,捧上一杯热茶送了过来:“来,这是妾身特意为您泡制的茶水,有宁心安神之效,您快趁热喝了吧。”
楚老爷很感动,接过茶水说道:“多谢你了啊。”
“都是一家人,客气个什么。”
张氏抿嘴一笑,正要去给楚老爷再倒一杯,门房这时跑来了。
“老爷,楚管家,夫人。”
先是跟在场的众人行了礼,门房紧接着说道:“老爷,外面有个人自称是芦泽书院的教书先生,叫做白知行,他想要见您。”
“芦泽书院?”楚老爷一挑眉毛:“白先生?他怎么来了?”
自打出老爷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芦泽书院,至今差不多也有个三五年左右的时间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白先生从来都没拜访过楚府。怎么今天突然就想起来,跑过来见自己了呢?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楚老爷眉头一皱。
莫非,事情传扬的如此之快,连身在芦泽村的白先生都知道了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白先生来了,他自然还是要见的。
让门房把人带到自己的书房,他则在管家的搀扶下,行至书房里先等候白先生到来。
在门房的引领下,白先生进了楚府里面。
楚府在普通人严重看着阔气非凡,但在白先生眼里,其实也就那样。
他在京城做官时,见过比这更气派的。而且人家那院子都不叫院子了,该叫园子了。
里面五花八门的奇石异树什么都有,甚至还有在家里面养大型动物的。
宰相齐非在家里头养了只老虎,据说他家的下人若是犯了错,他甚至会把人直接喂给老虎去。
楚府在他的眼中与旁人一比较,也不过是一般般的样子。
一路来到书房,推开门见了楚老爷,白先生就吓了一跳。
即便天色昏暗,屋内掌灯,他依旧能看出楚老爷面无血色,看着就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啊呀!楚老爷!何故如此凄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