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要我这样查案吗
凭心而论,贺鼎新对蒋正辉不论是从普通下属还是自己徒弟来说,都可以用“宠爱有加”来评论。因为在贺鼎新看来,蒋正辉思想敏锐、意志坚定、作风过硬、心思缜密。
更重要的是,他对任何案件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也能够找到另辟蹊径的办法。很多时候都能凭他的韧性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熬到柳暗花明。
十来年间为自己和冀东市侦破了许多棘手的案件,在自己的仕途升迁上也算立了汗马功劳。
所以,几乎成了习惯,贺鼎新每每似乎是不自觉地在办案上都会给他调配优质资源,虽然这也免不了在内部上下引出些微词,但蒋正辉争气啊,用他做出的好成绩堵住了那些说三道四的嘴。
但这次贺鼎新好像从本能上觉得自己不该再给蒋正辉过往那般的加持。当他确信此案的受害人是焦宏伟的时候,第一时间本能在心里打了一个激灵。因为十年前发生在济水的那起“组织容留妇女卖淫案”引起了省内甚至全国的广泛关注。
当时,贺鼎新刚刚当上刑警队长,急于立新功赢得更多荣誉,证明自己,他就前往济水,想将案件调来市里侦办,但被当时的济水市公安局长谢黎明当面嘲讽了一番,告诉他自己归省厅直管,把他给怼了回来。
他的这一急功近利又不守规矩成了一个笑话,在市局里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焦宏伟被判入狱服刑以后好长时间,还有人不时拿此事跟贺鼎新打趣。
对贺鼎新来说,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段羞于人言的经历,以致让他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莫名的屈辱感让他本能地关注着这件案子,他曾跟当时济水刑警队长胡杨林一同参加过一个叫“网络时代的犯罪与侦破”的学习班,于是就找胡杨林了解案情。
胡杨林是个严肃的警察,他没有跟贺鼎新透露案件和侦破的细节,只是对案件草草了结表现出了郁郁寡欢。那天他们一起喝了酒,但胡杨林没喝多少,就有点醉了,反复念叨“这事没完,完不了”这样的酒话。
后来由于自己手头案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没想到的是,十年过去了,焦宏伟案出来了,不同的是这次犯案的人成了受害人,而就在出狱当天就被人杀死在自己家里。
这让贺鼎新突然又想起了胡杨林说的“这事没完”的话来。这次案件发生在冀东,当然不会有属地之争,但当年的谢黎明是在省厅的政治部主任位上退下来的,这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所以,他希望能在冀东就把案子了结了。因此,当蒋正辉要调济水的刑警队副队长刘继民加入“黑色夹竹桃”专案组的时候,他发火了。
“这不可能!”贺鼎新把一张纸拍在桌子上,瞪着桌子对面站着的蒋正辉。那张纸是一份“调干申请”。
“怎么不可能?”蒋正辉有些奇怪贺鼎新的反应,不解地问。
“这是你的案子,是冀东的案子,要你来破,要冀东刑警队来破!”
“是啊,我在破啊。”
“要用你自己的人,自己的团队。你不能为了这个案子想要谁就调谁。马小乐我给你了吧?案件还没有什么进展呢,你又要这个刘继民?”他拉长声音地问着,接着弯腰敲打着桌面,狠狠地说,“要不要过两天给你配个公安部长来啊?!”
蒋正辉当然不知道贺鼎新这股无名火所从何来,见他如此,知道硬碰硬无果,就嬉皮笑脸地说,“也没那么严重,贺局。”
贺鼎新瞥了蒋正辉一眼,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下,蹲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子,一手搭在办公桌上。
蒋正辉在对面坐下,朝前拉了拉椅子,语调缓慢地说,“贺局,咱都同意这个案子的定性吧,也就这个案子的复杂性有过共识吧。不像您刚才说的没什么进展,因为我们现在知道唯一去探过监的是他的同案犯赵红霞,而且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监狱探望本案的死者焦宏伟,完了回到家就死了。两个人都在刑满出狱的当天就死了。”他观察了一下贺鼎新的反应,见他的眉毛随自己的阐述而不停地挑动,就凑近了一些说道:“可见,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连环凶杀案的话,那它从四年前就开始了。”
贺鼎新撤回搭在桌子上的手,正视着蒋正辉。
“这两个同案犯可能是男女朋友,贺局。我从济水回来后才知道,当年焦宏伟案牵扯到很多人,如果我们不能及时破案,抓住凶手,还将会有多少人遇害。我不否认,有些人是罪有应得。但罪也要由司法机关来审判,轮不到凶手在这里主持所谓的正义。如果所有人都来自以为是地主持正义,那将是个什么状况,贺局?这在社会上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贺鼎新表情复杂地看着蒋正辉,伸手举起,打断了他的话,“你还考虑到影响了?”他没好气地说,“这类案件最容易引起巨大的社会恐慌。记得白银案吧,多少年哪里的女孩子都不敢穿红色的衣服,不敢单独走夜路,无论距离长短。你知道这是什么压力吗?好,我相信我们的民警可以把案情控制在内部,可是,案发现场的群众呢?王大顺自然可以相信,老工人,劳模,可他有老伴儿吧,还有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即使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你想过没有,还有杀手。他既然可以在现场留下标志物,你能保证他不会在网上公布这一切吗?他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一朵夹竹桃,还是黑色的?他想干什么?他在挑衅我们!”
贺鼎新说的有点口沫横飞了,脸上的肌肉狰狞着,仿佛自己沉浸在一个位置的情景中,充满着巨大的不安。
“所以,”蒋正辉语气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才要尽快地把案子破了。”他并不知道贺鼎新的脑子里经过了什么样的思想,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贺鼎新在想些什么,但焦虑是可以从他的话里听得出来的。
贺鼎新好像并没有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我把刘继民给你,你就能及时破案了?!”他犀利地反问着,他见蒋正辉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就接着语速很快地说,“这个刘继民不仅是赵红霞意外死亡案的负责人……”
蒋正辉一下子站起来,诧异地说道:“你知道?!”
“你坐下!”
蒋正辉盯着贺鼎新,下意识地坐下,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贺鼎新的脸。
“我告诉你,刘继民还参与调查了当时的‘助贷网’案。他没告诉你吧?如果焦宏伟死于连环凶杀,那这个案子不是你想的从赵红霞意外死亡的四年前开始的,而是十年前就开始了!”
蒋正辉的脸上诧异的表情慢慢变成了凝重,他沉吟地盯着贺鼎新,接着目光在桌子上搜寻着。
贺鼎新责备地看着他,弯腰从桌子下摸出一瓶水来,递给蒋正辉。
蒋正辉拧开,喝了一口,“卷宗我看过。”他的语气更像是申辩。
“看过?”贺鼎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在卷宗里看不到的吗?你看到当时的案件处理原则是低调、从快、从重了吗?卷宗里有吗?你现在让我在公安内部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侦破可能与10年前一桩旧案有关的,有可能是连环凶杀案这样一个案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贺鼎新冲着蒋正辉两手一张,然后又交叉在胸前,凝视着蒋正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