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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白夜之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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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是本市的一位退休的政客,于峰年和老先生在几次招商会上见过,推杯问盏几番也有了渊源。这次老朋友大寿古来稀,于峰年携家眷三口前来赴寿宴,表拳拳诚挚之情。

    西山别馆门口有一条花阴道,路旁停满了名车,于忘然下车望了一眼连亭带院的中式别墅,觉得它就像里面居住的那位老人;略有些年头的白墙黑瓦显得有些厚重古朴,但它淋浴在阳光之下,不掩光彩辉煌,有些像古诗里讲的侯门之家。

    于母挽住丈夫的臂弯在前,于想蓉挽住于忘然的胳膊在后,一家四口在门口交了拜帖,由一位精致套装打扮的女人迎了进去。

    “然然,怎么没有扎领结?”

    于母穿一件蜀绣宝蓝色旗袍,肩上披了一条云雾似的披帛,回头低声问道。

    于忘然道:“有领结吗?可能我没看到吧。”

    然而那只黑色的领结被他自作主张丢在了床上。

    老政客颇爱古画书法,着一身白稠唐装,正在一条长案后欣赏一幅溪山行旅图,身旁站了几层西装革履打扮的各路同行。老先生一头银发,精神矍铄,肤色苍白但脸冒红光,下颚的白胡子和他的白发一样茂密,两只眼睛像被磨圆的箭头,锋利且明亮。

    于忘然一进门就听到了客厅书架墙前的鼎沸笑语,跟着父亲上前去恭贺攀谈,说了几句为之必要的场面话,然后就静静往一旁退了几步,垂手不语,敛眸旁观。其实他很习惯这种场合,人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像一颗颗珍珠一样亮丽又圆滑,在一个盘子里兜兜转转互相碰撞,其中撞金碎玉的声响就是这类宴会的底调。他从小到大跟着父亲出席了不少宴会,也算见了些世面,也很知道些世故。但他依旧不世故,他很善于在这种逢场作戏的场合中收敛锋芒,装的没那么聪明,肠肚里没那么通亮,做出一副涉世未深谦卑有礼的晚辈模样。

    于峰年深知儿子到了这种场合就装怂,很快就借故把他打发走。于忘然松了一口气,掉头回去找妈妈和妹妹,和名利场相比,他还是比较喜欢温柔乡。

    于想蓉性子清冷寡淡,也不喜欢这种场合,黏在于母身边寸步不离,于忘然在妈妈身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好从几层高的餐台捡了一些点心,转到院子里坐在花圃前的长椅上吃东西。他从早到晚都没吃饭,当真饿了。

    昨夜刚下过雨,花朵上的花粉掉了一地,埋在泥土里的味道浓厚油腻得有些肉感,将近傍晚的阳光稀疏昏黄,从高于地平线不到三十度的角度照进枝节错乱的花圃根茎,那些嗡嗡乱飞的黑点似的小虫追了一道聚光灯一样,没头没脑东碰西撞,油腻的花香里又掺和了些土腥味,真教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于忘然强咽了几口,然后就把盘子里的蛋糕用叉子撵碎了放在一个蚂蚁洞口,蚂蚁们正在抢救它们雨后的家,想来是迫切需要食物的时候。他蹲了下去拿蛋糕沫去堵那些蚂蚁的路,堵着堵着觉得无聊,就拿出新买的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林淑尔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林淑尔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住,又问他在干嘛。

    虽然失恋了,但是于忘然正常上学正常下课,除了情绪较之往日明显低沉了一些,之外没什么异常。骆浔忆自杀的新闻在附中里流传了几天后就不了了之,一来是因为骆浔忆此人在校的时间甚短,没几个真正相交的朋友。学生们也只是把他当做课间配零食下咽的垃圾快餐,虽不知缘由,但不妨碍他们短暂的从他身上寻找出优越感补充能量,嬉笑传说几番,没几个是真正去关心的,更没有关心后续发展的。

    因为他和骆浔忆有来往,所以于忘然也被几个好事的追问过。于忘然推聋作哑装糊涂,一问三不知。

    于忘然回复她说自己喂蚂蚁,忽略了她另一个问题,等林淑尔又一次问的时候,他觉摸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深意,经他几次三番的敲问,林淑尔才说骆浔忆回来了,现在正在小屋里等他。

    于忘然看着那两行字,似乎想钻到字里行间的缝隙里寻找什么东西,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回复:让他回去吧。

    林淑尔没再回他信息,而是直接给他打了过来。

    于忘然握着手机像是握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手雷,握不住想丢出去,又没有那个勇气,甚至有把它埋在泥土里的冲动。但是把它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呢?还指望它能才地底扎根,才开出一朵花吗?

    于忘然笑了一下自己的愚妄,在铃声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才接。

    林淑尔的声音鬼鬼祟祟小心翼翼,似乎在刻意避着谁:“赶他走什么意思?你真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于忘然道:“不然呢?”

    林淑尔有些生气:“你也太狠了吧,真把他当神经病了?”

    于忘然默了默:“你不是当事人,不懂。”

    “我是不懂你们之间的那些弯弯绕,但是就算是一个朋友,一个普通同学,人家生了病你也得去探望探望吧?你倒好,从他出事以后一面没露,人家巴巴的过来找你,你还把人轰走。于忘然,你这事办的太不近人情了!”

    于忘然蹲在地上久了,腿脚蜷缩以致血液神经都受到压迫,这时候双腿终于感知到酸涩刺痛,像是扎进了一颗颗蘸了盐水硫酸的针。针头没入他的血肉还不肯将息,非要往骨髓里钻研碾磨,疼得他双腿打颤,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林淑尔气道:“他在客厅沙发上睡觉,他精神很差,从来了到现在一直在睡觉。你愿意看他就回来,不愿意就算了。”

    于忘然挂了她的电话,又蹲了一会儿,给沈少游打了过去,沈少游那边乱哄哄的,大着嗓门接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找骆浔忆?”于忘然劈面问道。

    沈少游忙说:“你知道他在哪儿?”

    于忘然把小屋的地址报上,随后压抑着怒火问道:“你不是说会照顾他吗?就这样照顾?让一个病人四处游走,他出事怎么办!”

    沈少游:“老子在给他联系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我知道怎么照顾他,还不用你教!”

    不到二十分钟,林淑尔打来电话问他:“门口来了一帮黑社会一样的人,领头的说来接骆浔忆,怎么回事啊?”

    于忘然捂着砰砰狂跳的太阳穴,声音哑得厉害:“那是骆浔忆的朋友,你开门。”

    林淑尔忽然哽咽:“于忘然我求求你,别这么狠心好不好,你回来看看他吧。他特别可怜,就算他有病,他脑子不正常,他也有清醒的时候啊。他正在接受治疗,每天都吃药,手背上全是针孔”

    那颗手雷终于爆炸了,把于忘然炸的体无完肤惊慌失措,揣在胸膛里的那颗冷物也被炸的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他猛地站起来,一股电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在他脑子里擦了一片火花,烧得他眼前黑了一瞬,经脉血液久久没有舒张的双腿变的虚软无力,他才往前迈了一步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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