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树折犹生
刚刚满月的玉筱被带到了武罗皇室。
广渠看着这嗷嗷待哺的婴儿，突然间想起了刚刚出生的灵钥。这皇室之中，太久没有出现过新生的婴儿了。
他为玉筱设置了单独的宫殿，取名景云殿。人人知晓此女乃为武罗的圣女，各个恭敬有加。
帝王永葆青春，获得长生之法。
“孩子，你将为我武罗洗涤那段屈辱的故事。”他将孩子抱在怀中，看着她脖子上那枚玉匙，大喜。
没几日，玉擢秀便收到了提拔，赏赐了良田千亩。封为太傅。
广渠甚至专门派人传旨，纡尊降贵的表达对玉府的感激和哀思。
“今天下喜得圣女，助益帝业。太傅功不可没，然夺人之爱女，非寡人所愿，景云圣女玉筱，不过是送往皇室教养，每年可归家一月，以尽孝道，也缓解汝思女心切。寡人一生孤苦，无亲生之子女，理解汝之苦痛。听闻汝之爱妻因产子亡故，寡人甚为悲戚，特封夫人为一品，补丧葬礼，同王室丧制，望君节哀”
玉擢秀本忧思悲痛，又憎恨自己以爱女换来高位，却因一封恩旨悲喜交加。
“果真是天佑之帝王，如此厚恩，天下之福。”
老夫人雀跃不已，整个玉府才稍稍摒去阴霾，化雨为晴。
而岚因，也因此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之中。
玉擢秀一心为主，甚至会因为朝堂上有官员对广渠的一些政策发牢骚而公然怼回去！
夺了女儿，却靠着只言片语，便将孟槐的重臣收为心腹。
孟槐的国主虽然不喜，却也不敢对其有过多的责难。
孟槐不过是个小国，不像羽山国出惊世之才，也不像于儿国有灵蛇庇佑得帝王厚待如此小国，不过是安安稳稳，求个平安度日罢了。
就这样过了十年。
岚因母子如同坐牢一般，在偏院一隅安身，无人问津。
那院子后来索性被修了一堵矮墙与整个府邸隔离，留了一个小门只能从侧门绕道才可以看见。丫鬟到日子便送些吃穿用度，了了大些，便着女先生前往教授诗书礼记，至于学的如何，没人在意。
也不是从太傅府里进去，女先生想着估计是有恩于太傅府，且那女人精神看上去并不正常，所以在旁边安了个住处照料，门外还派了人看守。
玉擢秀也曾想过去看看她们母子二人，但想到自己当初若非给了岚因希望，如今也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他并非渴求子嗣，若是如心不曾生子，也许不会如此早逝。珠玑的话是有道理的，母亲一直信任她，一开始他有些反感，可时间匆匆而逝，这女子竟然仍同初识那年一般并无二致，便也渐渐信了母亲的话，她是修仙之人，是玉府的荣幸。
唯一的女儿每年可回来一个月，那时候玉擢秀便会告假陪伴她。
她觉得那孩子便是所爱之人留给自己的依靠，是她的分身。
玉筱生的清秀可人，长期养在皇宫，却也未曾得见骄纵之气，因为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圣女，带着使命出生。玉筱十分懂得礼制，虽然不过十岁，行为举止，言语之间，晓得苍生之疾苦，体恤下人，让普通人陡生敬重之心。
她知晓自己幼时便离家，每年的归乡之日极为珍贵，必须好好陪伴父亲、奶奶、哥哥、姨娘。
老夫人总是牵着玉筱的手对珠玑说，“我这个孙女，就是太过懂事了。”
珠玑在一旁附和，丫鬟婆子也跟着一起，看上去十分祥和。
岚因的精神时好时坏，仿佛还停留在初入府的时候。有时候她会突然对了了说，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是捡来的。有时候她又会说，你是我和少爷的女儿，没有人可以怀疑。
了了已经习惯了这个总是胡言乱语的母亲。
她也不爱与人讲话，女先生每日定时前来，她也就跟着学习，女先生并未在她身上下很多功夫，一个被关在偏院的小姑娘，没展现出什么做学问的天赋来，每次来不是坐在树上发呆，就是拿个木棍舞来舞去。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生的美貌了，不过才十岁，从女子的角度来看日后定然是个绝色。
只是小小的孩子那眼神总是孑然清冷，让女先生喜欢不起来。
了了喜欢的那棵树是幼时吃了果子随手扔在院子里的，没想到竟然长出了一颗树，这么多年了，虽然无人管理，今年竟然也长的比院墙还高了。自两年前开花，今年花败了竟然结出了果子。
“这树居然结果了，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看着那枝头小小的青果子，女先生感慨道。
“因为是果树，自然会结果，早晚而已，先生何必如此吃惊。”
这女先生教了了了五年了，每次她都跟个木头一样听讲，偶尔与她提问，也是不爱搭理，随意回答的样子。今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比那树结果还让她惊奇。
看那女先生惊奇的样子，了了别过脸去，爬上了树。
“哎，随意种下的树结了果又如何，无人照料，也还是酸涩难以下咽吧。”
她感慨着离开了院子。
因为有墙隔着，又没有门可以进入，这树越长越高，了了爬上去，被在墙那边玩耍的玉让看见了。
玉让，是太傅的第三子，今年十三岁。
因为过了太多年了，太傅府里也新进了一些丫鬟，老的丫鬟婆子也不会提起，基本上无人会提起住在偏院基本上等同于被赶出去的二夫人了。
自大夫人故去，便再未娶妻，世人称其“深情太傅”，多少达官显赫的女儿都十分仰慕，玉擢秀从未看在眼里。
老夫人年事已高，整个玉府，实际上是身为二小姐，至今未出阁的珠玑管理。
灵钥的转世和她的生母如同犯人一样被关在偏院，是她的得意之作。
“跟个木头一样，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生的好看了，但着实无趣。”女先生对了了的点评，让珠玑非常高兴。
一个失去自由的孩子，和一个疯疯癫癫爱而不得的母亲住在一起，能够开朗到哪里去呢。
男孩子就是喜欢乱跑，他的哥哥们已经在准备天监司的考核，最近玉筱回来了，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一人身上，他算是得了自由。
一抬头，看见了院墙外的果树。
“这墙外居然有果树！”正说着，树上出现了一个女孩，跟他对视。
了了没想到，这棵树长高了以后，竟然能将旁边的院子看的如此真切。
她也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自己的身世，虽然不是十分确定，却也知道和自己所居之地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父亲的府邸。母亲以前的一些话本子她没事儿的时候也会翻翻，大概也脑补了母亲与生父的关系。她们母女二人从未被允许离开这院子，门外一直有人把守，时不时有人送来吃穿用度也是从墙外扔进来。
“母亲，我是你和父亲的私生女吗！”
七岁时，她第一次问出这句话，母亲发了两天疯，看着她就对她说：“你是我和少爷的孩子！我是明媒正娶的二夫人”
从那以后，关于自己的身世，了了再也不会好奇了。
此刻，这院墙那头站着的那个男孩，了了在心中第一时间确定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我真的是私生女。那么现在墙那头的男孩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吗？”
她想到这里，便迅速爬下树，消失了。
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又突然消失，玉让好奇极了。他找遍了墙，也没有看见门，便跑出宅子外头，循着方才的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了一扇小门，门外有人把守。他提出想进去，被那看门的阻止了。
“这是我们玉府的院子吗？”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摇头。那看门的小厮，是个哑巴。
玉让实在好奇，便跑回府里，去找奶奶。
此刻玉筱正同众人在一起玩耍，玉让冲进去，挤到奶奶身边问：“奶奶，方才我再偏院那边的树上看见了一个生的极好看的妹妹，那院子如何进去呀！”
老夫人本来开心的在同人闲聊，此刻默然不语。
“玉让，那可能是别人家的姑娘。”珠玑接过话来，转身看向随侍玉让的婆子：“方才你还到处找三公子，如今公子自己找回来了，你是如何看公子的！”
“也许是哥哥贪玩罢了，姨娘切莫怪罪婆子了。”玉筱为那婆子求情，婆子才躲过一劫。
在这府中，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珠玑小姐。她无法容忍任何人犯错，不然就是被赶出去，不然就是被罚苦工。老夫人也不多言，这府里没有女主人，珠玑虽然严厉，却将府里管的井井有条，她十分感激。她曾想过让珠玑嫁入玉府，可珠玑却旁敲侧击的告知自己无法嫁人。此事也就作罢。
婆子带着玉让离开，玉让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十分气恼。
“三公子，切不可再去那里了，那偏院里住的是疯了的二夫人，你说的那位小姐应该是你的妹妹，也就是五小姐。我告诉公子是怕公子再生好奇之心，公子万不可告诉旁人是我告诉您的。”
自那日后，玉让便知晓了，那偏院自己不知道，原来是因为那是玉府的禁忌。
傍晚，他好不容易甩开婆子，再次前往那墙边，原本可以看见的树冠已经看不见了，他听见了哭声。
那是了了的哭声。
昨日下午，门口的小厮突然拿了斧子进来，不由分说的砍了她心爱的树。无论她如何阻止，也无济于事。
岚因只是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哼着歌儿，叫了了到她身边。
“小心，斧子伤了你。”
这个自懂事起便不喜形于色的女孩，在这一刻，终于回归了一个孩子的本性。
这是她亲手种下的树，这是她的树。
女先生来得时候，了了还在哭。她看着满院子的残枝，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离开。
“先生，他们为何要砍了我的树！是不是因为我今日爬树被发现了，因为我是院墙那边宅子男人的私生女，所以他们砍了我的树！”
这个满脸泪痕的孩子，哭诉着抱着那些砍断的树枝，不断地流泪。
“谁说你的私生女！是谁说的！你是我和少爷的孩子！我是玉府明媒正娶的二夫人！你的名字是少爷亲自取的，了了，天性澄澈，胸次玲珑！都是那个女人！都是那个女人！是她，毁了我的幸福！！！”岚因又发狂了！她像疯了一样吼着。
女先生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眼前这个曾经看上去冷漠的女童，如今让她怜惜。
“了了，别哭了，你看这树，她还活着呢。她的根还在，等到明年，她又会发出新的枝丫，再过不久，她会长得跟以前一样高！下一次，我们小心一些，如果她长得很高了，高出院墙之前，我们就自己偷偷的修剪枝丫”
那是第一次，了了感觉到了来自外人的关心。那个看似总是轻看自己的女先生，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她卸下了防备，在女先生怀里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