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们到底还是没走
安哥哥一时惊愕，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皇上……亲自来了？”
我便把皇上书生装扮，随马队来的事说了，又说了晚饭和明日午饭的事情：“……他肯定认出我了，我和程乔原本打算今夜离开，谁知道遇见您……”
“不妥，”他几步便到我面前，拍了拍程乔的肩膀：“难怪我觉得这附近的守卫多了些，但又不像是姜家的人，这才注意到小丫头……你们便是今夜离开，也未必走得远。”
程乔听了这话并不意外，安哥哥倒是一愣，转即又翘起嘴角：“我忘记了，这小子是逃命的高手，想必也有了万全之策了。”
我也望向程乔，嘴巴突然不受控制似的问他：“那衣服被子要怎么带走啊？”
安哥哥实在忍不住，拍着程乔的肩膀笑出来声，就连程乔也垂下头，意图遮挡他那上扬的嘴角。
“不必带了，以后再买新的就好。”
我有些尴尬的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们到底还是没走。
安哥哥决定回关外布阵，却把一只红隼召到我这里：“……有事便写了条子，装在竹签子里，把她放了便好。”
接着便是次日的午饭。西岐将军提前差了三五个士兵送来东西，又帮着准备柴火、备菜备酒，不到晌午，就已经将酒席备好。
这次不仅仅只有师爷和皇上，西岐将军也一同前来，我自然要在门外迎接。
皇上看着我行礼的样子，竟然伸出了手，虚托着我起了身。我不愿和他多交集，便又要回厨房里去，谁知西岐将军却叫住了我：“……老板娘辛苦，剩下的事情不妨交给兄弟们打理，你与我们一同入席如何？”
我回身笑着谢绝：“……民妇还想着与师爷将酒席的钱一一算清呢，我若是一同入席，怕是不好算了。”
皇上却说：“不妨，该多少银子，将军不会耍滑的。”见我不乐意的样子，便笑起来：“难道将军曾在哪里吃了白食，让小娘子这般不信？”
这帽子我可不敢接，只好应了下来：“既然如此，便多谢将军美意。”
桌子是四方八仙桌，我与皇上将军师爷一桌，只是想避开皇上时，他却选了我身边坐下，让我觉得格外不自在。
“小娘子是京城人？”他先开口道。
我看着程乔帮我倒满酒水，一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师爷笑起来，对皇上说：“不瞒您说，这镇子里只有她的手艺合将军的胃口，那八宝菜也就这里吃的才地道。”
“师爷抬举我了，只不过是这里人从不知道八宝菜是什么，我这才有了便宜可占，让大人们也找不到第二家吃着比较，可不就是独一份的好。”
我说话的时候，皇上便在一旁歪着头看我，他嘴角微微上扬，这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我仔细想来，竟是我才入宫时，他常常这样瞧我的样子。
“的确可口，”他夹了一筷子八宝菜，就了馒头吃：“这里确实贫瘠，小娘子从京城到这里，怕是不习惯吧。”
“有什么习惯或不习惯的，我家贫苦，过惯了苦日子，去哪里也都一样。”
“我却觉得，小娘子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他直直的望向我：“还不知道小娘子该如何称呼？”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的便抬头看向在隔壁桌忙着的程乔，他显然也注意着这里，下意识看向我，只是眼里带着一丝冰冷。
“娘家姓唐，”我喝了一口酒：“我没什么福气，自幼便是一人，夫妻情分也不过一年……不谈也罢。”他是在试探我。
初到这里的时候，我便用了唐颖闺阁时的名字。
十年冷宫，我早已没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是程乔常常说我太过纤细，每次要他带我飞上房顶时，他都害怕把我弄伤而不肯用力。
“原来老板娘姓唐啊，那咱们可有点缘分，我妻舅家的夫人也是唐家的！”西岐将军哈哈大笑起来，顺手还举了酒盏：“吃了一两年的八宝菜，从来没有亲自来给唐娘子道过谢，今天咱们也算是正经认识了，日后便再有事情，只管去找我。”
一仰头，他便把酒喝了个干净。
我自然不敢托大，跟着也要把酒喝干净，却被皇上拦了下来。
他温柔的望着我，声音绵软：“你不胜酒力，我来帮你喝。”
那样子，仿佛把我带回了十几年前，他还是个皇子，与我在灵井楼初次相见，官宦之家的同龄人们互相起哄着灌酒，我并不胜酒力，他便像这样，为我解了围。
我不由得笑起来，仰头喝下了满满一盅酒，才擦了嘴朝他道谢：“……别的不行，倒是喝酒还是可以的。”
西岐将军和师爷异口同声叫了声好：“……不愧是姜善人夸赞过的人，果然也是女中豪杰。”
这是他第二次说姜老爷曾夸过我了，趁着气氛还在，我忙问他：“姜善人怎么还夸过我？”
西岐将军朝着程乔撇了撇嘴：“你能治得住他，就很了不起了。”
我只觉得背后冒冷汗，脸上还是要装着笑：“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我给他吃住，他帮我打理店子而已。”
“非也，非也，”将军压低了声音：“原先我也同你一样，不过你可记得去年过年，他头一次帮你去营里送饭，当时姜善人正在我那里说事情，将士领着他进来时，我和姜善人竟都不曾察觉有外人，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两坛子酒……”
“他是轻功好一些，所以我才留他，平时修葺屋顶倒也方便。”我缓缓舒了口气，原来，并不是程乔的身份被人知道了。
西岐将军却又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他内功也深厚吗？”
我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将军，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对，也对，你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别说内功，只怕他的轻功对你来说便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又看向忙碌的程乔，道：“总之，他可不是一般人，你能使唤他窝在这小店里打杂，是很厉害了。”
我挑挑眉毛，为自己和将军满上酒：“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我便当做将军是在夸奖我了。”
又一盅饮尽。
将军却没有着急喝完，举着酒盏又看向皇上：“所以我原先是不信的，以为那家伙留在这里不会太久，谁知道转眼就要一年了，又加上前几日你去营里找我说那事情……姜善人看人果然毒辣。”
这才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我又不由自主的望向程乔，他正被几个熟悉的将士围着灌酒吃肉，纤细的腰上系着我用旧衣服裁制的围裙，手里还拿着抹布，哪有江湖传言中的那么可怕。
“唐娘子……”我回过神，是皇上举了酒盅叫我：“多亏了唐娘子，我才能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吃到家乡菜，以解乡愁。”他不由分说，优雅的将酒一饮而尽。
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这是他的习惯——事情尽在掌握的时候，他便会露出这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