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何为痛苦
医院。
早上八点。
张永昌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止不住地咳嗽。一旁的皮雨佳焦心地守候着,忧郁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张丰伟没有告诉她任何消息,也没有回家。皮雨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敢胡思乱想,因为本就病入膏肓的张永昌受不起任何刺激。
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拿着病历记录单,愁容不展地看着张永昌,轻声询问老人家状况如何,然后仔细做着记录。
“病人家属,你出来一下。”
“啊?我,我吗?”
看着张永昌身旁空荡荡的一片,医生点了点头,没有出声,皮雨佳和医生走出了病房。
医生轻轻关上房门,拿着检查报告,看着皮雨佳:
“你是他的?”
——“儿媳妇,我老公最近忙,来不了。”
“好,那我给您说一下病人情况——根据报告显示,肺癌晚期。你们来得太晚了,已经错过最佳时机,现在能做的就是积极治疗,尽可能延长张老先生的生命。”
皮雨佳怔怔地看着医生,满眼的不知所措。不知顿了多久,她才轻声问道:
“医生,我能问问费用吗?”
“当然,我正准备说呢,只是看你一时间有点难受,我才没忙着说。”
“那您讲讲吧……”
“根据病人的病情,属于非小细胞肺癌。需要采取六个疗程的化疗及一个疗程的放疗,总的费用在10万元左右,另外就是靶向药物的费用,每月大概在5万元左右。”
皮雨佳没有说话,只是从医生手中接过这些天的费用单,然后失魂落魄地走进病房,一言不发。
窗外的风景还是依旧没变,但是皮雨佳仿佛看见了自己憧憬已久的婚礼像破碎的玻璃一样,散落一地。她不愿意抱怨自己的身世,也不愿意抱怨如今的一切,她只是像木雕一样看着窗外,眼中的光景渐渐黯淡。
……
伟业公司租用的办公楼层里。
张丰伟看着手机上实时跳动的公司股票数据,心里十分悲凉。因为他很清楚,不久的将来,自己的公司即将遭遇一场恶意收购。
看着电话栏里的未接来电,一半是皮雨佳的,一半是刘坤的。张丰伟陷入了无穷的绝望,把手机扔在一边,双手捂着脸,沉默地坐在座椅上。
张丰伟还是拾起手机,拨出了皮雨佳的号码。
……
“嗯,我知道了。没事,别哭了,不是还有我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早已颤抖失真,张丰伟只听得见微微的啜泣声。
“别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张丰伟选择挂断了电话,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一切凭什么好起来。
张丰伟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刘坤的电话。
“喂,坤叔,您……找我?”
“是的,我想请你回一趟总部,见见你。”
张丰伟听着刘坤的声音,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保持缄默。
“小张啊,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儿,你来,我能解决你爸看病的一切费用。我,只是有点念旧,想再看你一眼。”
张丰伟还是没有作声。
“现在来吧,我就在我办公室等你。”
张丰伟静静听着电话挂断后的白噪音,从最开始清晰的“嘟嘟嘟”到一片寂静。
张丰伟握住车钥匙,心如死灰地往外挪步。
……
张丰伟推开门,迎面走来的是春风满面的高德康。
高德康像见到经年重逢的挚友一样,双手一张,抱住张丰伟僵直的身体,然后重重拍着他的后背。
“哈哈哈,张兄,别来无恙啊?”
张丰伟脑子里面一团糟,只是看着后面坐在龙椅上的刘坤熟悉的背影。
走到刘坤身边后,高德康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冰冷地盯着失神的张丰伟。
刘坤依旧拿背影对着张丰伟,声音低沉地发话:
“小张,你前些日子在法庭上的表现确实让我为之折服啊!不愧是我刘坤一手培养起来的人!”
“坤叔,您的提携之恩,我没齿难忘。”
张丰伟简短地回答,丝毫不打算多言。
“今天叫你来呢,没别的,就像让你把你手上那些证据给我们,里面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不应该出现。”
听着刘坤剑有所指的话语,张丰伟立刻就明白了,郑本天开始让这个老东西感到害怕了。
“您的意思,我不是太明白,案件不都已经判决了吗,要那证据干嘛呀?”
听着张丰伟挑衅式的发言,刘坤强压心中的不快,徐徐开口:
“你确实很有能耐,差点逼得我都撞死在龙背墙上,还能自己另立门户,暗藏势力。你、要是你是我儿子,那该多好。”
张丰伟瞳孔猛地一缩,看着一旁面色难堪的高德康,心中有所明悟:
“那当然还是比不上您手眼通天,我就说怎么会输嘛,原来我是在跟您对弈啊。”
张丰伟了然一笑,只是感慨。
刘坤余光扫过一脸难堪相的高德康,心中很是不快,拄着拐杖起身离开。
“高儿,跟小张好好说话,明白吗?”
“是,明白。”
高德康轻声掩门,目送刘坤老爷子远去之后,脸上的飞扬跋扈突然就回来了。
“张丰伟,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不狂了啊?”
张丰伟冷冷地看着这个将死之人,心里纵使万般不快,还是掩埋胸中。
“哪有,高兄说笑了。”
看着一脸虚伪笑容的张丰伟,高德康心中满是厌恶和鄙夷,顺手从办公桌上拿过来一张a4纸。
“这是认责书,签个字吧!”
张丰伟接过高德康递过来的薄纸读了起来,眉头渐渐皱起。
高德康倒是眉飞色舞,倚在办公桌上,继续说道:
“当然,签完字再跪着磕个头求我,刚才我爸说的提议呢,我当场照做。怎么样,张总?”
张丰伟只是冷冷走近办公桌,拿起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高德康看着毫无怨色的张丰伟,心里暗暗咂舌。
“扑通!”
张丰伟轰然跪下,面色冷峻,猛地把头叩在地上。
“还请高兄海涵,我张丰伟求你了。”
高德康一时间愣在原地。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随后便是近乎病态的狂笑,高德康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张丰伟,心里的虚荣感此刻登峰造极。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张丰伟能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还请高兄海涵’,哈哈哈哈!海涵海涵,我当然海涵!”
高德康像摇晃地走到直跪在地的张丰伟面前,两手拍打着张丰伟的面颊,像是欣赏一幅滑稽的画作一般。
张丰伟则是面不改色,不说一字。
高德康随后从办公桌后拖出来一个大号行李箱,然后打开它,从里面掏出大把大把的红头钞票,像打赏小丑一般,拿着一沓钞票反复拍着张丰伟的脸。
“这里有一百万现金,我爸今早上专门叫人给你取的,现在都给你!”
高德康像发了疯一般地把整捆整捆的钞票拆开,扔在张丰伟头顶、脸上、衣服上……
张丰伟只是埋头捡着散落满地的钞票,一声不吭。
……
“既然你都签了字,把证据交了,拿着这些钱,滚吧!”
张丰伟吃力地拖行着这个行李箱,慢吞吞地离开大楼。身后的高德康还在高声叫嚷:
“滚吧你!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
“老郑,你确定会有问题吗?”
“我确定有问题,百分之一万确定!”
“但是我的人说,看见张丰伟从蜀龙大厦出来,拖着个行李箱去了银行,什么也没发生啊。”
“嘶,不应该啊?那这样,你最后派人去伟业公司守一天,张丰伟肯定会回去。”
“行吧,那说好:最后一天,不然这么一直听你调动也不像个话。”
杜安仑刚刚挂断电话,就接到了另一个电话——
“杜局,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你快说啊!”
“高德康,就是那个蜀龙本部的总经理!被人枪杀了!”
“什么!我马上派刑警增援!你们赶紧封锁现场,保护线索,务必查明犯人!”
“好!”
……
张丰伟刚刚走出银行,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接通了皮雨佳打来的电话。然而,声音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旁边夹杂着嘈杂的环境噪音:
“喂?你是她的丈夫吧?”
不明就里的张丰伟迷惑地听着对方的询问,愣了片刻,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赶紧到华东医院来,你老婆出车祸了,现在正在抢救!”
“什么!我马上到!”
张丰伟挂断电话,当即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急救室大门紧闭,门上的灯一直亮起,张丰伟焦躁地在门口踱来踱去,四处张望。
门突然打开了。
“你就是皮雨佳的家属?”护士看着焦急的张丰伟,找了上来。
“啊,对!是我!我老婆她怎么了?”
“很遗憾,先生,我们尽力了。”护士抬头看着张丰伟。
张丰伟面部肌肉颤抖,双目涣散,小腿剧烈发抖,整个人像失去平衡一样靠在墙上,手指极力地扶住墙面。
“不,不,不会的!”张丰伟不断地晃动脑袋。
“让我进去,我要进去!”
看着突然暴起的张丰伟,护士刚想拦住她,却又害怕这个高大的男人撞上自己,只得任由其冲进急救室。
几乎同时,一众医生已经推着她出来了……
张丰伟像失去理智一般推开医生,扑了上去,两手扶住皮雨佳冰冷的脸颊,停顿片刻,大声地呼喊了起来:
“醒醒啊!皮皮虾!我们钱够了,不仅可以给我爸治病,还有钱结婚了!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婚纱,我们还可以去爱尔兰旅行,醒醒啊!”
旁边的医生安静悲悯地看着这个处于歇斯底里中的男人。
“醒醒,你醒醒啊……醒醒……”
张丰伟的声音逐渐变小,逐渐发抖,他眉峰紧紧蹙起,鼻翼不住地翕动,嘴唇颤抖,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话……
终于,张丰伟像失了魂一般,从担架车上滑落,跪坐在地上,涕泗横流。极尽的痛苦导致他不能嚎啕大哭,只有嘶哑低沉的悲泣声。
护士还是不忍心地走了过来,想要扶起张丰伟,小声地说道:“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
此时,蜀龙大厦。
刘坤正闭目坐在龙椅上,拄着拐杖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终于,他猛然睁眼,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杀了我高儿,你也别想好过,张丰伟!老子不光要杀了你女人,还要特么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