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马（十二）
还距离嘉陵关有段距离的时候，视力极好的软玉就看见了他们几个，顿时整张脸上都爆发出喜悦兴奋至极的华彩！
他已经完全不像过去那个有一点自闭症的小孩了。
他站在关口瞭望塔上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笑的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有了少年应有的活力。
“卢大哥！黑哥！二小！他们回来了！快开门！”
顾二小心里一乐“软玉怎么还双标呢？喊你们就是哥哥，哥哥的叫，喊我就是二小，明明我也比他大好吗？”
卢金轩此刻早已经顾不上顾二小说什么了，只知道冲着瞭望塔上那个小小的黑影傻笑，然后也挥起了手。
顾二小唉了一口气。
最近天天吃狗粮。
从嘉峪关一路追击到将军坡众人已经身心俱疲。待在嘉峪关背后的城里的百姓自发组织了队伍，给远征回来的将士们杀了鸡，煮了蛋。
大家在晚上开了个小小的晚会。
顾二小坐在主位，一再勒令“不能喝酒啊！都给我节制一点！这酒等我们真正胜利的时候再吃，懂吗？！现在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
“是！”
睢阳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黑哥看见了一乐。睢阳立刻瞪了他一眼。
刚刚他被黑哥追上了，黑哥估摸着也太生气了，所以也不管顾二小在场了，当场把他从马背上一抱就抱到自己马背上，然后在顾二小目瞪口呆的目光下把他拐到队伍前面去了。
现在他屁股还疼。
靠。他都不是小孩儿了，还打屁股的吗？敲！
然后另一边，顾二小特意把卢金轩和软玉安排在了一起。
卢金轩闷不作声地给软玉夹菜。
也不知道说句话。看着他是真心急。
然后卢金轩伸出手，就在顾二小终于以为他要崛起的时候，结果只是又给人拢了拢衣服，说了句“天气冷了。要把衣服穿好。”
要不是他口里天天念叨软玉，悄无声息看向软玉的目光又那样缱绻时，连顾二小都差点以为他只是单纯想当爸爸。
软玉点头，然后说“卢大哥，你喜欢京城还是这里”
“我……我都还好吧。”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这里是自由的。在这里我觉得好开心好开心。有很多人陪我说话。城里的百姓人都好好。这里的天比京城高，草也长的比京城的高，树也更笔直，更壮，以后，战争结束了，我不想回去了。你呢？你要留在这里陪我吗？”
卢金轩看着面前人红通通的脸，忍不住又重重地揉了揉他的头。
然后，他猛地收回手，一侧头，背对着软玉说道“可是我的父母都在京中，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我还要娶妻生子，我……不会，不可能，留在这里一辈子。”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声，喉中干涩地不行，可是他依旧说出了所有的话。
软玉蓦地低下了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他慌忙擦去，仗着那人背过身去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开口道“那……也，挺好。那，你记得，看着点，我的葡萄藤。它是京城里，除了你们以外，我最喜欢的了。”
“……”
“好。”
顾二小:……磕的cpbe了。
其实他大概也能理解卢金轩的想法，因为不明生死所以才会害怕，因为不能给对方一个可见的未来，所以在大局未定之前，才会希望对方不要对自己太过深陷。
至于娶妻生子呵，他要真在意这事，当初就不会跟着来这里，他就不叫卢金轩了。
顾二小心下烦闷，想着什么时候还得再说道说道卢金轩，然后他转头一看另一边，睢阳——不见了。
——
天已大黑。雨刚停。路上黄泥和了雨水，偶有人经过，必定溅坏裤子。
瞭望塔上一名士兵正有些昏沉，刚刚遇到睢阳副官被他窜戳着喝了几杯酒，此刻有些晕晕沉沉的。
他靠在瞭望塔斑驳的墙壁上，突然感觉四周的墙壁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他猛地一翻身，朝外一望，只看见黑压压一片的军队正朝他们行军而来，只这一眼，他便遍体生寒。
他摔下了椅子，酒醒了，连忙起身，却发现身体无力，他立刻意识到可能有人给自己下药了。
他看着铁骑离嘉陵关已经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把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然后两手死死攥着茶杯，用痛感使自己保持清醒。
他连忙起身，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撞了撞塔内的钟。
一声钟响，来的是友军
两声钟响，来的是小规模的敌军。
三声钟响，大军来袭！情况危急！
“咚！咚！咚——”
三声钟响传遍了嘉陵关背后的潍城。
就在士兵场舒一口气的时候，一支箭从远处射来，直直刺中了他的喉咙！
他捂住自己的喉咙，鲜血四溅，他缓缓顺着墙壁滑下，完成了他的使命，手中还握着茶杯碎片。
隐于黑暗中的人朝外走出，赫然是睢阳！
只见他悲天悯人地道“本来你好好睡过去就可以了，何必呢？”
他看着嘉陵关城墙上士兵在黑夜中像脱缰的骏马一般狂奔，烽火一个个仿佛接力一般接连点起，火焰高高蹿起，仿佛要将背后的黑夜燃烧！
“你看，现在麻烦了。死的人会更多了……”
——
卢金轩一把抱起软玉，就把他交给一个城里的百姓，嘱咐他带好他，黑哥慌忙要去茅房找睢阳，然后被顾二小拦下。
“够了！他不会来了。全员听令！”
“是！”
所有士兵纷纷站起，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宝剑，有的甚至口中还嚼着一块鸡肉，在这一声后立刻吐出，各个面容严峻。
“按照第二个计划，第一分队护送城中所有百姓从前月挖的地道往外走，跑的越远越好！若是看见城内燃红烟，就可以回来。若是燃黑烟……就都给我投奔到别的地方去！不准回头！
其余人听令，十分钟后，开城门，我给这赤达拉唱一出空城计！关门打狗！”
“是！”
软玉拼尽全力又跑到卢金轩面前，倔强地仰起脸说“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不走！不走！不走！！！”
软玉几乎是吼了出来。
卢金轩看着面前的人泪流满面的样子，突然再也克制不了，他一把抱起阮宇，亲了上去，两人都泪流满面。
软玉哭着摇头，“我不走……卢大哥……别赶我走。我可以和你回京城的。别赶我走……”
顾二小不忍再看。
因为，战争这种东西，不比1v1，太多因素会影响战局，他不聪明，只能说，接下来会是场硬仗。
卢金轩飞速把人抱起，然后朝着地道跑去。
“卢金轩！你混蛋！呜呜……我恨你。”
卢金轩转身离开的步伐微顿，随即他没有回头，道“那就恨我吧。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
我会和你留在塞北。
但是，现在不能给你希望。
——
“小侯爷，你刚刚那句他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黑哥哆嗦着唇，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害怕。
“季润！”
“是！”黑哥猛地站直了，手中还拿着那柄弯月刀。
顾二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收拾好自己感情。大战来临，你没时间质问，没时间悲伤，当他死了，懂吗！”
黑哥喉间哽咽了一声，随即坚定地注视着顾二小，到来一声“是！”
当生死之战来临，儿女情长确实都该靠边。可是顾二小此刻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齐霭。
“报告将军！”
“说！”
“东仓中粮草着火！剩下的估计只能坚持十五天。”
顾二小闷笑一声，“他还真是心狠啊！别人真对他动情，他却一条活路也不给。好好好，很好。就让他们以为我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吧……”
“来人。一封加急快信送往京城，望速速送来粮草。第二小队全城捕捉睢阳，捉活的。其余人，根据之前布划，全部就位！”
说完，顾二小背起直刀，将抹额取下缠在手腕上，戴上面具，登上了城楼。
于此同时，京城内似乎也开始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