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光
这里是丹沃一处不起眼的院落,破败低矮的院墙圈出来一个不大的地方,里面是一栋二层小楼。靠近院门的地方是一个马厩,马厩的顶棚已经塌陷,水槽里蓄着几日前的雨水,水体里已经有不少令人厌恶的孑孓在游动。从院门到房屋门前的碎石路上已经长出了杂草,显然没有被经常打理过。房屋的墙皮早已脱落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凹凸不平的厚重墙面,墙壁的缝里时不时能看到蜘蛛或其他小动物生活的痕迹,房屋的大门随显破落却依然厚实坚固,紧紧的闭合着。
此时正起着浓雾,模糊了行人行色匆匆地身影,也掩盖了整个丹沃的伤痕——那些在贫穷地区的哀嚎和恸哭。浓雾中浮现出一个人影,走进了这个破败的院落,他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杂草,踩在裸露着碎石的地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处不大的门厅,两侧分别点着两盏不是很亮的油灯,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扇更为坚固的门。来访者整理了衣服,掸去了身上附着的尘土,随后有节奏地敲响了开门的暗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重复敲了两遍后,门上的小窗打开了,里面的人再确认好来访者的身份后,打开了门。
“德尔,首领在哪里,我有事禀报?”来者问道。
“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哈鲁。”两人拥抱了一下,德尔用拳头锤了两下哈鲁的后背,哈鲁感觉到了这简单的动作所传达的喜悦,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德尔,“首领在楼上的书房里,他们都在,都在等你的消息。”
“我知道了,放心,我已经把能找到的情报都找到了。”哈鲁走上楼,敲了敲随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整个屋子里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和装饰虽不及上层贵族那般华丽,却也样样齐全。房间里只燃烧着几处蜡烛,在火光的衬托下,做工精致的地毯上的鹫鸟纹显得额外清晰,仿佛随时要燃烧起来。房间右侧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人,他们一言不发地玩着纸牌,突然地开门声,让他们把目光都投向了哈鲁。随着哈鲁把房门关上,他们向后靠到了沙发的靠背上,并把视线指向了房间中檀木书桌后面端着的男人身上。整个房间被沉默的漩涡吞没,只能模糊地听见火焰灼烧蜡芯的声音。
“大人,”哈鲁对着地毯尽头的书桌单膝跪着,“‘钱包’被杀,尸体消失不见。庄园里没留一个活口,行凶者的手段十分利落,但他留下了绝大多数财物,这不是土匪劫财,也不是仇杀。庄园的书房遭到破坏,遗失了不少文件。我之后回收了庄园里的所有剩余财物,目前都放在城外的据点里。万幸的是,我们抵达的很早,‘钱包’死的消息尚未被别人知道。”
“印呢?”书桌后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腊月的冷风刮过枯树,又像因被放血而奄奄一息的公鸭,声音的主人,正是“炽鹫之羽”的首领萨米尔。
“下落不明,我没从约定的位置找到印。它应该是被行凶者带走了。”哈鲁不知道首领对于这次自己的行动成果是否满意,只能低下头,尽可能让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下,艰难着度过压抑的沉默时间。
“你……做的很好,去那边坐着歇息吧。”
“是。”
这样令一般人恐惧的可怖嗓音却让哈鲁放松了表情,甚至在阴影里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他知道自己是个对首领有用的人,是一片合格的羽毛了。对在组织里一直默默无闻的哈鲁来说,首领的认可实为难得,这使他倍感安心和骄傲。
哈鲁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他看到首领拾起了一本书,似乎是百无聊赖地阅读着,但其实,哈鲁知道,首领正在思考。
他在思考什么呢?资金的周转?据点的部署?势力的扩大?‘钱包’的死无疑对组织造成了打击,但我回收了资金,这绝对够组织用好一段时间了。哦!不!是情报吗?这个‘钱包’的价值在于情报?首领想要什么?白痴贵族的弱点?其他反抗势力的消息?不,不,不。这个‘钱包’掌握的东西并不一定有我们多。算了,我又怎么可能参透首领的想法呢?还是想想自己吧,不过首领既然让我一直留在了这里,他认可我了吗?我终于为组织贡献力量了吗?首领啊,我还记得他将我救出来的那天,从那天我就决定为组织,为他献上一生了。
曾经的自己只不过是一条丧家的野狗罢了。父母早早地不堪辛劳而死,仅仅留下了年幼的自己和尚未懂事、体弱多病的妹妹。丹沃啊……真是一座冰冷无情的城,冰冷到衣食无忧的上层渣滓会仅仅因为看着如野狗般勉强苟活的“刁民”不顺眼,就会肆意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丹沃吞噬了我的年华,把我投进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每日受尽狱卒的折磨;丹沃撕毁了我的羁绊,把与自己唯一珍爱的妹妹索拉生硬分开,留生病的索拉独自在风雪中消散得不知踪迹……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城,我除了报以仇恨还能有什么呢?想想在监狱里的日子吧,就连自杀也成了奢望,真是可笑,支撑我活下来的竟然是仇恨。监牢生活结束后,奄奄一息的自己被直接扔到满是泥泞和污秽的废城区,孤独地等待我的生命被老鼠和蟑螂啃食殆尽。
首领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面对如落水狗一样的自己,他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宣告了命运的救赎——“可怜的孩子啊,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微弱的火光,你也希望这个冰冷的公国机器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对不对?加入“炽鹫之羽”如何?作为条件,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我当时好像是缓缓抬起了头吧。是啊,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那先投靠眼前的人再说,无论结果如何。彼时的哈鲁如此想到。
“哈鲁。”首领在叫自己。
“大人,”哈鲁站了起来,“您有其他吩咐?”
“坐!不是什么大事。”首领微微抬起了头,哈鲁感受到了阴影后面首领的尖锐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柔情,“你妹妹最近还好吧?”
这个问题出乎了哈鲁的意料,是啊,妹妹的命也是首领给的。首领真的呼风唤雨,不费吹灰之力帮助自己寻得了妹妹索拉的下落,甚至帮他把妹妹从“百蝶苑”里赎出来——“我萨米尔说到做到,现在你的妹妹已经自由了,我兑现了承诺。那么,从此你就要舍弃自己、为我所用,成为我的工具。”首领当时是这样讲的,我激动地跪在首领面前,哭泣地宣誓着,我说的什么来着,好像是“忘记自己的过去,只留下对丹沃的仇恨,化作燃烧的火羽燃尽自己。”我确实也做到了,妹妹后来怎么样了?这已经不是我能去关心的了。
是啊,把自己从鬼门关硬拉回来、让妹妹展开新的人生,首领的恩情,这没齿难忘的恩情啊。从那以后,“炽鹫之羽”高于一切,履行自己的职责,服从首领的命令,就已然成为了我的全部。
“我不知道,大人。我已经快把她忘了。”
“忘记是一件痛苦的事。忘记美事也好,忘记不幸也罢,这都是……都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啊。”首领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你已经把自己献给了组织,也向组织证明了自己的用处,你把这点温暖的回忆留下也没什么。”
首领缓缓仰起了头,书桌后的首领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把视线落在了他的上方,略有浑浊的瞳孔在微微颤抖,眼神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哈鲁自知智慧短浅,无法揣测首领的心思,只得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等待着接下来的安排。“她现在应该在塔克街卖水果营生,找个时间去见见她吧。”
“谢谢您,大人,我会去的。”
不一会儿,首领收回了眼神,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哈鲁又见那身黑色的长袍下缠满绷带的身躯,那是一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残破躯体。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但仍然心生崇敬和畏惧。哈鲁在初入组织的时候被告诫过:首领曾被叛徒的凶刃所暗算,导致身负重伤,多亏了屡受“炽鹫之羽”恩典的炼金怪人出手相救,才让首领得以从地狱边缘闯回来。也正因如此,“炽鹫之羽”绝不姑息任何形式的背叛。
“看来我们得找一个新‘钱包’了,再抽些人去收集更多消息。另外——哈鲁!去找书记官详细汇报!”
“是!”
首领说完便径直走出了书房,只留下被拉的长长的影子在火光中摇曳。
哈鲁并没有听见,首领离开时,轻轻地留下了一句略有担忧的“是‘磐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