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安之若命
一靠近岸边，安九黎这才看清玉娇娘一身简朴的装扮，早已经看不出她曾经有多么风光，要是不仔细看，安九黎还真以为是附近的渔民。
玉娇娘看到安九黎，先是一怔，接着便把船停泊在了岸边，拎着船上的鱼篓走了下来。
她看起来一脸轻松，比起在祁音坊，玉娇娘的神情更加释然，她一脸笑容，带着鱼篓，走下了小船，一见安九黎便拿起手里的鱼篓，笑道：
“安公子来的正好，晚上在我这儿蒸鱼吃。”
安九黎也随之一笑。
“对了，帮我拿着网，拿到房子那边，谢谢。”
安九黎从地上捡起那张网，跟着玉娇娘一路来到房子里，把那渔网放在了小屋子的屋檐下，这才跟着玉娇娘一起进到屋子里。
屋子里的陈设安九黎刚才从窗户里已经看了个大概，穿过屋子一道门，里面是一些玉娇娘的私人物品，一张案几，摆放着古筝香炉之类的物品，案几旁边的墙上开着一面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水潭上群鸥飞过水面的场景。
诗情画意，很有意思。
安九黎在案几边坐了下来，玉娇娘去厨房生火做饭。他朝着窗户外瞥了一眼，觉得有些无趣，便起身来到厨房里。
厨房的陈设也比较简易，锅碗瓢盆灶锅之类。
“我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玉姑娘，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聊一聊，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安九黎道。
玉娇娘手底下还在忙活，他笑着看向安九黎，纠正安九黎道：
“安公子，以前别人叫我玉娇娘，是因为我在祁音坊当事，现在我已经不在祁音坊了，公子还是直呼我的名字比较妥。我叫孟玉娇。”
“孟玉娇，孟姑娘，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
孟玉娇忽而转头，看向安九黎，笑道：
“公子只管坐下来，也不在乎一时半刻，尝尝我的手艺，也不枉公子来一趟。”
安九黎桌子前，坐了一会儿，孟玉娇做好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摆满了一桌子，这才解下围裙，也坐在了安九黎的旁边，往安九黎碗里夹菜。
安九黎尝了尝，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一手琴艺冠绝长安，容貌又清纯静美，这样的女子，能成为花魁，倒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样？”
“好吃，没看出来，曾经的祁音坊花魁，做起饭来也这么美味。”安九黎竖起大拇指道。
孟玉娇听安九黎夸赞，露出羞涩的样子来，半天没有说话。这倒是让安九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安九黎一边吃着纯天然的饭菜，一边跟玉娇娘说道：
“为什么要离开祁音坊？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能帮的到的我会帮你。”
孟玉娇半晌无话，端着碗扒拉了几下，眼神中有些委屈，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离开祁音坊，在这里应该过得也还不错，山山水水，自在快活，想来也没什么烦恼，要我说，你这种生活才叫生活，终日奔波，舟车劳顿那不叫生活，顶多算是生存，我就这后者，为了生存，没有你这么逍遥快活，真是让人羡慕。”安九黎道。
“公子此言何意？我在这里也是被逼无奈，人无千日好，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能找到一方清净之地，不受外人打扰，实在是无奈之举。”
“那么姑娘是不想一直待在这里了？”
孟玉娇一边捉着碗筷，一边回眸望向水潭。
“习惯了，待在这里也好。总比在外面遭受外人异样眼光的强。”
二人许久无话，过了好一会儿，玉娇娘打破了沉默，问道：
“安公子此来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
安九黎一听哭笑不得。
“姑娘哪里话，我来是想求姑娘一事。”
孟玉娇一双水眸扑闪，道：
“公子所为何事，不妨直说，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能办到我决然不会推辞。”
安九黎感觉头大。
“孟姑娘，以后救命之恩就不要再提了，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公子，本来就是你救了我啊。”
他没想到这姑娘能这么轴。
“孟姑娘，我的确救过你，可你要是一直挂在嘴边，我觉得不合适，让我很有压力。”
孟玉娇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她才说道：
“姑且不说公子所为何事，我在这里过得也挺好，没有灯红酒绿，也没有太多烦恼思绪，倒是公子你，那天那个小丫头……”
安九黎没等孟玉娇说完，便打断了孟玉娇的话，说道：
“是我的丫鬟。”
“通房丫鬟？”孟玉娇道。
“算是吧。不对，没有通房，只是丫鬟而已，我小时候身体孱弱，她经常照顾我来着，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玉娇道：
“我看没有那么简单。”
“不然呢？”安九黎道。
“所谓旁观者清，要我看，她可能喜欢你。”
安九黎放下碗筷，忍不住笑了起来，孟玉娇看着安九黎，婉转的眼波里有种说不出的怜惜。
安九黎擦了擦眼泪，因为笑过了头。
“你胡说。”安九黎道。
“公子何必自己骗自己。”孟玉娇道。
“她是我的丫鬟，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我再清楚不过，太熟悉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孟姑娘多心了。”
孟玉娇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安九黎觉得有些冷场，便问孟玉娇道：
“姑娘真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有没有其他的打算？”
“不瞒公子说，只能这样，这样最好，要不然我能怎么办？”
“孟姑娘，书上有句话说的好，叫做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孟姑娘现在是否有此感触？”
孟玉娇喃喃道：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说着说着，孟玉娇眼睛有些湿润，连忙用手去擦。
“不好意思。”安九黎道。
孟玉娇整理了一下，放下碗筷，说道：
“让公子见笑，我也看过一些书，可在书里我从来也没见过这句话。公子该不会是在骗我？”
“这个世界没有，不代表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大千世界，你我都微不足道。”
孟玉娇听安九黎这一番话，又破涕为笑，而安九黎却仍旧一副认真的表情，好像他所说不容置疑。
当然孟玉娇不会相信，正因为安九黎觉得孟玉娇不会相信，所以他才会当做一个玩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安公子说话一直很有意思。”孟玉娇道。
“有吗？”
安九黎似乎在审视自己。有没有像孟玉娇所说，自己很有意思。
“青云山炼气士众多，附近百姓倒也不会来这里，姑娘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结庐而居？”
孟玉娇心一沉，说道：
“我在这里，想等一个人。他是炼气士，我想他不会不来这里。”
这话让安九黎觉得为难，他不想知道孟玉娇在等谁，因为他觉得这跟自己没有关系，一个女子再等她的心上人，这种事乍一听很浪漫，实际上都是亏欠。
“那姑娘有无等到。”安九黎无心随口问了一句。
“嗯！”孟玉娇点头。
安九黎忽一抬头，眼前女子如冰如雪，如诗如画。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桌面。
“可是他又走了，心有所属，有缘无分，徒增烦恼，就是这样，很无趣。”
安九黎开始咀嚼饭菜。
“姑娘如此容貌，良人有意郎无情，可惜可叹，不过姑娘，倒也不必为此事烦心，我还小，不太懂这些男女之间的感情，可我从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世间之事，唯情难久，唯意难平，唯性常在，姑娘在此间山水修身而养性，远离世俗，实在堪羡。”
“公子能说出这些话，倒是让小女子宽慰不少。”
安九黎赶忙道：
“姑娘不必以小女子自称，也不必称呼我为公子，叫我扶舟就好。”
孟玉娇怯然道：
“安扶舟。”
“孟玉娇。”安九黎道。
“扶舟。”
“玉娇。”
“不，我还是觉得叫你公子，这样更好。”
安九黎没有反驳，他觉得随心所欲即可。
“扶舟公子，你刚才说有事情要说，可你一直没有提起。”
安九黎想了想，这才缓缓说道：
“对了，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我想让玉娇姑娘你，到越地去，做越王府琴师，那越王世子在祁音坊时也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们也算是旧识了。”
“扶舟公子你——不在乎流言蜚语？”
安九黎自嘲似的一笑。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怎会不知晓，只是啊，那都是饭后闲扯而已，当不得真，不瞒玉娇姑娘说，我是炼气士，炼气之人求道存真，在乎什么流言蜚语。”
孟玉娇峨眉低垂，许久过后。说道：
“扶舟公子用心良苦，小女子感激不尽。”
“玉娇姑娘客气了，安思云是我妹妹，这件事也算是我的私事了。”
安九黎转念一想。道：
“只是这山山水水，玉娇你可舍得？”
孟玉娇凝视安九黎，说道：
“扶舟公子说笑了，我之前说过，实在是无奈之举。不过，我倒是有一句话想问公子。”
“请讲。”
“这山水与你身边女子相比如何？”
安九黎诧异，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窗外，远山青翠，潭水悠悠，山上一排鸥鹭，水中成影，亦是一排鸥鹭。
“人美。”
安九黎厚颜无耻地给出了这样一个答复。
孟玉娇又问：
“我比这山水如何？”
安九黎想了想。
“青山绿水年复一年，美人迟暮便是青山绿水也无趣，人美。”
“那我比你身边人又如何？”孟玉娇道。
“论才情，姑娘碾压，不用比，她输的很彻底，另外，姑娘做的鱼味道鲜美。”
安九黎觉得孟玉娇有些失落，问道：
“姑娘要是离开此地，心中应该会有挂念，倒是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这件事可以从缓计议。”
“扶舟公子多虑了。”
“嗯？”
“我在此间，实属无奈，答应你，亦是无奈，公子所说的书里那句话我很喜欢。”
“什么话？”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安之——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