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楚垣良
两人喝茶间,安玲珑和燕双贺带着玉佩来到亭子里,拎起茶壶摇了摇,她从盘子里翻开一个杯子,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胳膊肘捅了捅安九黎,从腰间取下玉佩扔了过去。
安九黎接过玉佩一看,果然是王临瑶丢失的那枚。
“我说你们俩大冷天坐在这聊什么呢?”
李剑山拢着袖子不说话。
“贤弟就要启程,应该是在计划离开长安的事情。”
燕双贺坐了下来,想喝一杯茶,摇了摇茶壶空空如也,自己动手把茶壶放在炉子上,往里添水。
安九黎不觉斜眼朝着王临瑶望了过去,短暂的注视,又回过神来。
“我想推迟离开的时间,不知道李大哥有没有意见。”
李剑山随意地摇头。
“为什么呀,我说贤弟,你现在待在长安很危险,不如就听我一句劝,出长安另寻别处,有李道友保护你,你大可以放心。”
安九黎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个我知道,再等一段时间,我需要一段时间。”
安九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语气恳切地说道。
李剑山拿起一块烙饼,吃的津津有味,身为圣武境的练气师,早已位同山神地灵,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如今乍一尝这饼子,外酥里嫩,咸中带甜,不是一般的好吃,也不管身边三人,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连连点头。
安玲珑把一篮子烙饼抱在怀里,说道:
“师兄,你说句话,别光顾着吃。”
将眼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李剑山一边嚼着饼子一边说道:
“有什么好说的,要走也行,不走那就再等等。”
说着,这个往日风流倜傥的中年人嘿嘿一笑。
无计可施的安玲珑将篮子连同手里的剑一同放在桌子上。
“玉已经找到了,要像你说的过一段时间再动身,我没什么意见,我会派学宫的人保护你。可你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安九黎沉吟半晌,从袖口取出一样东西并一张纸条。
那三尺长的箭簇一放到桌上,安玲珑和燕双贺一时间眼前一亮,同时道:
“神羽令。”
只有李剑山仍旧嚼着饼子,一言不发。
安玲珑拿起桌上卷曲的纸条,打开来一看,上面只写着三个字:魔窟洞。
安九黎这才缓缓道:
“中秋节第二天,院子走廊找到这支神羽令,没过一会儿,秋娘就神情慌张地从小院跑进来,说小虎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去学堂也没找到人。”
安玲珑秀眉微蹙。说道:
“这事我也听说了,小孩子家出门玩闹这不很正常,我们都是私塾读过书的,谁都有要好的同窗朋友,跟着朋友去他家做客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奇怪的。”
燕双贺连连点头称是,自小贵为世子的他,小时候经常带着仆从出门游玩,王府里一半个月见不着他人影都是常有的事。
“可你们不觉得事情很蹊跷吗?中秋夜有人抢了玉佩,第二天府里丢了小童,还留下这支神羽令,这都太巧合了。”
燕双贺悠悠道:
“难怪王姑娘最近愈发魂不守舍,原来还有这事。”
安九黎叹了一口气,说道:
“小玉从小身世不明,时常说自己寄人篱下,自从秋娘从江南道来到长安,小玉就再没说过这话,她是把秋娘看成了她的长辈,把小虎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燕双贺将煮好的茶水倒进杯子,安玲珑一边端杯一边说道:
“这么一说,好像真有些蹊跷。对了还有一件事,抢走玉佩的那四个人在阳谷修行,人多称其为阳谷四灵。”
安九黎平静地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望了一眼手中的玉佩。
“这枚玉佩的来历,出了安府的人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小玉的身世,我现在做一个假设,如果阳谷四人是神羽司的人,那么他们抢走玉佩,是不是意味着知道些什么。”
这严密的推论,老道的口吻,一时间让安玲珑有些晃神,转念一想,弟弟两次历经一线生死,要放在常人身上,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成熟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来,小虎的失踪也跟神羽司有关系。”
安玲珑一说完,弟弟连忙补上话茬:
“神羽令的出现,可以确定小虎现在就在神羽司手上,唯一一定不能确定的是,阳谷四灵是不是神羽司的人,如果是,那么他们必然知道小玉身世的秘密,如果不是,那这件事就真是巧合。”
燕尚也望了一眼李剑山,两人短暂一对视。
“别看我啊,吃饼子吃饼子。”
李剑山含糊不清地说道。
燕双贺转头看向二人,连连道:
“贤弟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安九黎眉宇间掠过一丝成年人才会有的成熟与沧桑。
吃完饼子的李剑山拍了拍手,说道:
“靖武元年,天下大旱,有一颗陨石从天而降,落在距离长安百里之外的颍州地界,落地陨石砸出来一个数十丈深的天坑,大火蔓延数日,后来大火停息,焦炭布满整个大坑,黑烟经年不散,当地人便都叫他魔窟,此魔窟出现至今数十年年,无人敢靠近,后来又传言魔窟有妖怪窃地火修行,时常出来伤人,谣言惊动官府,钦天监派练气士漫山遍野搜查,并没有妖兽的行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玲珑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
“朝廷崇文馆刺驾案朝野上下震动,整个事件的主谋,那个东宫校书郎,正是颍州人,如果神羽司的老巢在颍州,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燕双贺神情一滞,眯眼思量半晌,说道:
“我听门客说,当年神羽司在朝廷势力瓦解以后,司门左使令狐钦南便投身北齐皇子长恨五阳帐下,在长恨殿苟且多年,后来南下中原,拉拢江南一带豪绅世族,死灰复燃,原来真有其事。”
安玲珑低垂着眼眸,说道:
“临行前,师父告诉我说,神羽司目标有两个,一在我安家,二在朝廷,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神羽司想法设法要置扶舟于死地,但有一点我早有耳闻,那就是褚垣良之死,褚垣良当年征战有功,官至兵部尚书,加封晋国公,后来莫名其妙死在府邸。”
说着安玲珑皱起眉头。继而又道:
“早有传言是靖武帝初临帝位,采用管公衍的提议,全盘否决了南征方案,推行北伐战略,遭到很多朝廷武人的反对,以管公衍为首的翰林院上呈拱卫京城三策,皇帝看了奏章大加赞赏,于是将战略重心迁移长城内外,数年后两国集结兵力在白门关展开决战,听说那场战役惨烈程度,骇人之极,至今白门关外,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燕双贺借着炉火暖了暖手,说道:
“这件事我听父亲说过,当年朝廷老一派武人因为京城三策,集体辞官归乡。圣上震怒,设计取缔神羽司,赐死褚垣良。一来那神羽司无论坊间还是朝中,都已是声名狼藉,又是先帝亲卫,多有不遵法度之处,是管公衍推行新法的最大阻碍。二来,那褚垣良依仗战功自矜,未央宫内公然拔出腰间佩刀,威胁新君承袭旧制。”
燕双鹤淡然一笑,喝了一口茶,神情肃然道:
“他乃朝中元老,早年就跟随先帝四处征战,很多兵部武将受过他的恩惠,他的存在对当时的靖武皇帝来说,真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至于何时剔除这根毒刺,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安九黎淡然道:
“这么说来,褚垣良之死,是皇帝的旨意。”
燕双贺搓了搓手,说道:
“我爹说,天子自从解散神羽司后,其遗留部下,都被流放驱逐,当年威风八面,让人闻之丧胆的的神羽司,就这么沦为了后来人们口中的箭头人,神羽司解散后,天子下旨,所有箭头人,悉数赶出长安,不予任用。从此,那个神秘的组织,被抹去了存在过所有痕迹,甚至当朝史书上对此也是讳莫如深。”
此时,李剑山蓦然一笑,饮下一口凉茶,回忆起一段往事。
坐忘谷松桥涧下,泉水从山崖茂密的丘壑间流下来,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人坐在一块青色磐石上,捋着从地面生长上来的狗尾巴草,他揉着草籽漫不经心地问站在远处的少年:
“你这一去,多久回来。”
少年眉宇间英气勃发,笑道:
“自古好男儿不问出处,自然也没有归处。”
“你是要当英雄?”
“这么多年,师父的谆谆教诲,徒儿一刻未曾忘记,凡人也好,英雄也罢,总有些事需要了结。”
中年男子惨然一笑,没有再说话。那少年跪倒在青石下,长拜不起。
“行了,你去吧,为师不强留你,只是你要记住,紧要时候,放下心里的执念,兴许能救你一命。”
那少年随即起身,又行一礼,这才转身安心离去。
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远去的少年,只见山谷间清风簌簌,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背着一柄三尺长剑,剑穗子摇啊摇,一路下山入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