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茶与诗
“扶舟贤弟,李道友!”
燕双贺撩着衣摆着急忙慌地往小院跑来。到院子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刚要出门却被安玲珑拿剑横挡了下来。
“天塌下来了?我的好世兄。”
安玲珑仰头看天,又一脸鄙夷地看向燕双贺。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剑鞘:
“哎呀,玲珑,我这儿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值得连腿都跑断。说说看。”
“玉佩,县衙让我们过去,说最近刑部抓到几名山野蟊贼,从他们身上搜出来一块玉佩,上面写着王临瑶三个字,我一听,这不就是小玉姑娘丢失的那枚么,咱们苦找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消息了。”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燕双贺拍着胸口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好歹也是越王府世子,朝廷里的眼线多着呢,随便一打点,别说一枚玉佩,就是绣花针也给它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行了行了,带我去找小玉姑娘。”
自打丢了玉佩,小玉就跟丢了魂儿一样,这么些天,自家弟弟除了在房间修炼,剩下的时间都在陪小玉。
两人经常相对无言,像是彼此心有灵犀似的,要是他俩真像自己想的那样,心里暗生情愫,那她这个当姐姐的,说什么也不能去搅局。
小玉从小在安府长大,吃穿用度都和安九黎一般对待,还记得小的时候,老夫小时候总喜欢摸着他的头念叨:
“戴着玉的姑娘长大了一定不差。”
那块陪了她十多年的玉佩丢了,她失去了心灵唯一的寄托,正如蝴蝶失去了它斑斓的羽翼。
安玲珑长她几岁,能理解她心里的失落感,如果自己那个榆木脑袋的弟弟能恰逢其时的趁虚而入,她这个当姐姐的自然也乐见其成。
王临瑶立马拍板道:
“行了,扶舟现在没那功夫,咱们俩去,要真像你说的,拿了玉回来就是。”
两人商量好,出安府往县衙走去。
二人走入县衙大院,一帮抬着箱子的衙役顾不上看路,一下撞上了燕尚也。使他冷不防一个趔趄。
“我说你们长没长眼睛。”
“不好意思,哎不对,你们两个晦气的家伙大白天的闯县衙,要报官先去鸣鼓。”
“鸣鼓?”
安玲珑轻吟一句。门外立在木架上的大鼓轰然一响,两个衙役就那么坐进了鼓里,两个蒙鼓人一路滚到巷子尽头才停下。
大堂内除了明镜高悬牌匾下的县令老爷,堂内还另外设了一张椅子,坐着一个五官硬朗,长相英俊的年轻人。
听到外面的动静,父母官县令老爷赶忙出来查看,只见一个抱着剑的青衣女子和一个腰间别着把扇子的年轻人。县令老爷一声呵斥掷地有声:
“院里何人,胆敢擅闯县衙?”
那燕双贺随之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印章抛了过去,也学着王临瑶抱起胳膊。
那县令混迹官场多年,像这样金贵的印章,他还是第一次见,一看印面有郡王世子几个字,心里一道闪过灵光。
想着大宁王爷除了两三个异姓王,剩下的可都是皇室宗亲,异姓王还好说,基本都集中在边疆封地,面圣的机会少,所辖势力有限,可要是得罪了皇室宗亲,那他这个七品县令算是当到头了。
他心里暗自感叹,干哪一行都有一本念的经啊,一旦念不好,丢官下狱那都是轻的,说不好那就要人头落地。
“世子殿下,小人有眼无珠,还望恕罪。”
看着趴在地上的县令大人,燕双贺正想趁此机会挫挫他的官威,便仰着头朗声道:
“跪着吧,最好不要起来。”
说着,两人已经走入大堂,堂内男子听着刚才的动静,已经知道年轻人的身份,早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行礼道:
“见过世子殿下。”
燕双贺王公世家的贵族气派早已拉满,走上县衙大位,望了一眼参军大人,扯开扇子拍着胸脯沉声问道:
“阁下就是金吾卫兵曹参军王学仁?”
“正是在下。”
“那块玉佩是在你的手上。”
“正是,既然玉佩的主人已经来了,我应当原物奉还。”
两人不觉都皱起了眉头。
“王姑娘,在下王学仁,乃道门首阳山弟子,敢问姑娘师从何处。”
见对方彬彬有礼,两人都有些错愕,安玲珑抱着剑的手缓缓松开。
“你是不是弄错了?”
王学仁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姑娘是说?”
见两人腻腻歪歪,燕双贺有些看不下去了,一合扇子道:
“行了行了,王参军,玉佩既然在你那儿,交给我们就行了。”
王学仁此时一脸为难,他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安玲珑心想,如果这家伙认死理捏着玉佩不给,那倒是很麻烦,不如将错就错,把玉佩哄到手,管他什么王姑娘李姑娘,转身走了谁认识谁,当下打定了主意,便说道:
“弟子稷下学宫王临瑶,见过王道友。”
王学仁一个七尺汉子差点喜极而泣,有些失态地三两步走了过来,吓得安玲珑后退两步。
“真的是你。”
堂上坐着的燕双贺皱起眉头傻了眼,心想着这家伙难道是没见过女人,一下子变得这么激动。
王学仁平复情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抓着安玲珑的手,将玉佩塞在她手里。
玉佩一到手,安玲珑也没想着继续演戏,拱手就要和王学仁告辞,撇了撇眼,示意燕尚也早点脱身离开。
燕双贺站起身来,拍着扇子叹了一口气,走到王学仁身边。
“王参军,年轻有为,日后必成大器,本世子看好你。”
燕双贺拍了拍一脸茫然的王学仁,两人转身潇洒而去。
余光瞥见两位煞星离开,县令大人早已跪得腿脚酸麻,站起身来扑打掉衣服上的灰土,这才刚过身,就看见王参军一副痴汉的模样,以为对方看上了世子身边的姑娘,冷笑不语,一边摇头一边回到堂上。
安府后院小亭里。
时令已是深秋,天色阴沉沉的,欲雨还休的样子。池塘里干枯的荷叶飘在水面上,几尾鲤鱼围着荷叶在水里曳尾打转,小月手里攥着些谷物饲料,坐在栏杆上,一把一把地往水里扔。
安九黎掂了掂空荡荡的茶壶,转身喊小月道:
“快过来,煮茶了。”
小月将手里饲料放回袋子里,跳下栏杆,拿起小刀来,一点一点地切着茶。
放在栏杆上的那个灰色的袋子,安九黎想起来一件趣事。
小时候他和安玲珑经常跟随父亲去江边捕鱼。他身子骨孱弱坐不得船,在妇女二人驾着一叶小舟到江心撒网时,他总是裹着长衫抱住膝腿,蹲在江边一棵大桑树底下,望着父女二人随着小舟渐渐远去,伸手扯下低矮的树枝,摘几颗银白的桑葚,塞进嘴里,漫无目的地嚼着。
桑葚一颗又一颗被他吃进嘴里,甜腻的不光是味觉,连手上都像涂上了一层泥胶。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远处一个黑点满满靠近江面,父女二人满载而归,父亲总会在这时大喊:
“扶舟,扶舟。”
安九黎撒丫子跑到江边,卷起裤腿,将那小船稳稳扶住,安玲珑会从网里拣出一只大的雪花鱼,扔到给当时还年少的安九黎,叉着腰道:
“扶稳了,别动。”
于是,即便少年满脸江水,也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缩缩脑袋,傻傻笑着。
那时的江面和山谷,总是回荡着笑声。
谁能想到,这扶舟二字,竟然就成了自己的名字,父亲出身寒微,少年离家云游大山名川,长安一家酒楼里,他一时兴起再墙壁上题下后来名满京城的《二京赋》,天下士子见之无不争相模仿,这样一个儒学大家,起名字却如此随意。
回忆起这些往事,安九黎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小月将煮好的茶倒进杯子,转身又到池塘边撒鱼食。安九黎喝了一口热茶,望了一眼还在照看那颗蛋的王临瑶。便问李剑山道:
“那颗蛋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李剑山一边撅着嘴吹着杯子上的浮沫,一边说道:
“卦象上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喝了一口茶,李剑山直起身子哈气,似乎身体和精神同时得到了升华。
“世人都说,李冬官风流不羁,果然很对。”
李剑山觉得这句话像是在挖苦他,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说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高处不胜寒,自打我涅槃后,很多关于我的故事就开始在坊间流传,很不靠谱,千万别听。”
安九黎想起一首诗,传闻出自李冬官,便问道: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剑山瞥了一眼安九黎,似信非信道:
“有屁快放。”
安九黎道:
“长安小孩子都都会念的一首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这是不是你的诗?”
“美人仗剑,一听就很有意思,但我没说过这话,失蹄的马,上钩的鱼,很多事情都是你情我愿,有人讲就有人听,我才懒得去解释什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听得了,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错。”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人人都说李冬官袖有七分剑气,我要看看。”
说着小月跑过来牵着李冬官,一顿拉拉扯扯,在袖筒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传说中的剑气。
小月失望地叹了口气:
“果然,很多传言都是骗人的,不可信。”
安九黎有些看不下去了,想着怎么支开这唐突的丫头。便一指远处的王临瑶道:
“那天东宫差人送来节礼,我从箱子里拿了两个玉石手镯,我都让小玉保管着,去问她要一个。”
小月想都不想,丢开李剑山的袖子,捡起鱼食,离开了亭子。
李剑山望着离去的小月,倩影袅娜,姿态清丽,玉腕拢袖、青丝簇鬓。安九黎所说的二八佳人也不过如此。
“世间风流之事难以尽述,唯有女子清白不可平白玷污。”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安九黎,安九黎淡然一笑,喝了一口茶。
“李冬官,前两句不是你的,这两句总该是你亲口所说吧,明天我就让府上小厮抄个两三百份,去街市散发。”
吹茶沫李剑山霍然抬起头来,说道:
“安扶舟,你这茶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