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尿裤子和花棉袄

    农村的冬天很冷，当时学校因为资金问题，新建的部分教学楼，先让初三的毕业生用，因为有暖气，初三毕业班上晚自习不至于冻手。而可怜的叶小薇这样的初一的新生，就得磨炼意志，冻其筋骨，冷其体肤，行佛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叶小薇微胖，脸大，眼小，说实话，上初中之前，叶小薇从来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是个问题，可看到班里七七八八的女生好像都肆无忌惮的和男生嬉笑，叶小薇忽然就自卑了，觉得自己性格不好，长相不好，学习不好，就是玩，也不会玩，除了爱看小说，拿不出任何一样比别人略强的优点。就是挨冻，叶小薇微胖的身体也比不过瘦弱的那些女生。可能自己身上的脂肪是密度小的缘故吧，特别不抗冻。整个教室，只有一个烧煤泥的炉子，长长的烟囱横穿过教室通道外面，诺大的教室竟然感觉不到暖。一到课间，就能听到咚咚咚的跺脚声，坐了一节课冻脚了。还有摘掉五只半截手套赶紧揣袖子里暖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家伙，甚至有冻得一个劲擦鼻子的。叶小薇也不例外，初中的第一个冬天，她也想要美美的，一直没穿妈妈做的棉服。就这样坚持到了十一月份的中旬，脚的小拇指和脚后跟每天晚上钻心的痒，怎么挠都没用，什么枯干的茄子秧泡脚，辣椒秧泡脚，都解决不了晚上的难受劲，反倒白天挨冻晚上泡脚，冰火两重天的遭遇，让脚除了更痒更热辣，没有其他感觉。

    尚南穿着厚厚的老头棉鞋，每天课间笑话跺脚的同学，有一次，叶小薇简直就觉得他是在说自己。他说：“不穿棉服棉鞋也没见你变苗条，没准还会发胖，因为冻肿了。”说完他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叶小薇一眼。叶小薇就当没看见没听见。后来，他还无意的说了一句：“我喜欢对自己负责的人，在这个世上，只有先学会对自己好，才会对别人好。”叶小薇脑袋都不转了，反复体味这句话，也就是说，不心疼自己的人，也不会心疼别人呗，也就是说，他不喜欢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简直就是压垮叶小薇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叶小薇就穿上了棉鞋，棉袄，棉袄长，外衣短遮不住棉袄，明显的两层楼，叶小薇一开始穿的时候还不高兴，这么花，真不愿意穿，妈妈劝了半天。后来穿了一天，太暖和了，除了脚有一点点痒，能忍受之外，叶小薇坐在凳子上看着其他人课间跺脚擦鼻子，竟然感到了一丝丝得意。

    穿上花棉袄的第三天，早读课结束，课间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同桌就神秘兮兮的跟叶晓薇说，前面第二排的娟子，早读课的时候尿裤子了，脚底下一大片，裤子都湿透了，臭死了，她没起来，她同桌拿拖把擦了地，叶小薇望向那边，娟子前后和左边的邻座同学都在窃窃私语，娟子的位置是靠墙的，只见她头扭到墙的那一面，趴在胳膊上，不长不短的头发完全盖住了脸，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大课间的时候，班长去找了班主任老师，班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油腻男，教历史的，脾气和蔼可亲，说话慢条斯理，他的课，同学们大部分都会被催眠睡上一觉。班长回来后，和炉子边的单同学低语了一会又和娟子说了一会，就见他俩把座位换了过来。

    离炉子近了一点，暖和了一些，可是湿漉漉的衣服也干不了啊，为啥不回去呢，请假回去换一下不就好了，都是附近村里的。叶小薇跟娟子不太熟，俩人都属于别人不主动跟你聊天，自己绝不主动的人，但是，今天第三节课下课，叶小薇实在忍不住了，过去跟娟子说：“下节课是历史，你提前一节课走吧，班主任肯定会准你假。”娟子说：“没事，快放学了。”叶小薇实在搞不懂娟子的执着，上课就那么重要吗？自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多难受，但是又说不动她，只好说，我褂子大，借给你穿一下，出门可以挡住一点。就脱了棉袄外面的褂子给她。

    等历史课一结束，娟子穿着叶小薇的大褂子走了，娟子才出来准备回家，第一次叶小薇觉得，自己165cm，65公斤的身高这么好，套棉袄的大褂子外套穿在的瘦弱的150cm体重可能不到50公斤的娟子身上，最尴尬的部分完全遮盖住了。

    不过，叶小薇的花棉袄，引起了回家路上不小的轰动，有吹着口哨的，然后阴阳怪气的叫着奶奶的花棉袄，还有说，哟，新媳妇回娘家喽，还有的说这花棉袄，可以去东北过冬了，就连叶小名也追上来问她：“你咋不套件衣服呢，这花棉袄也忒花了点，显得你更胖了，白白胖胖的哈哈哈。”叶小薇晃了晃拳头，叶小名赶紧使劲蹬着车子跑了。只有尚南，经过她身边时，友好的笑了笑说：“别听他们的，挺好看的衣服。”叶小薇也冲他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跟妈妈一说，妈妈说可能是穿的太薄冻得，并称赞叶小薇做的好。叶小薇心里美滋滋的。

    从那以后，叶小薇和娟子慢慢熟了起来，叶小薇才慢慢了解到，娟子的难。

    娟子有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妈妈，别说针线活了，就是洗衣做饭的事情，也得看心情，有时候病上来了，不管不顾的打娟子和两个弟弟，尤其是打弟弟的时候，真是往死里打，所以，是娟子把两个弟弟带大的，爸爸农忙的时候在家，地里不忙的时候去县城建筑工地打零工，她和弟弟们的衣服，都是奶奶或者亲戚们穿过得奶奶给稍微改一下，谁穿着合适就谁穿。上初中后，爸爸给娟子买了一套军装绿的衣服，这样娟子穿小了，弟弟们还能再穿。这个冬天，奶奶生病了，一直不见好，生病之前，把娟子的旧棉服拆了给弟弟们做了，打算给娟子做一件新的棉花的，毕竟上初中了，要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可是因为生病了，实在是做不出来，爸爸最近也没有回家，娟子一直都是穿着薄薄的针织毛衣，袖口都磨破了，一看就是别人不要的。叶小薇说：“我回去让我妈给你做一件吧。”娟子说：“不用不用，我爸说了，给我买了棉袄，让一个村的李婶给我捎回来，李婶明天去赶集。”

    娟子还说，初中毕业，不考高中了，要考技校，早点毕业能早点工作，也能带弟弟们，最好是考个兽医专业，这样毕业在村里开个诊所，给村里的猪啊羊啊牛啊看病，不用出外，又能挣钱。

    听娟子说这么现实而又真实可行的梦想。叶小薇忽然觉得，毕业这么遥远的事情，工作，这么遥远的事情，怎么能自己就想的明明白白呢。“我的梦想是什么？我初中毕业考高中上大学？还是读中专技校之类的早点工作？我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叶小薇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和不知所措，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门口的小书店有二十多本，叶小薇曾励志要一个月看完，现在已经看了十几本了。至于借的尚南的那本《平凡的世界》，因为字小，情节又是农村，还是那么遥远贫穷的年代，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懂，叶小薇不喜欢看苦难的现实，爱情苦是精神上的哭，现实的苦，让叶小薇有种窒息感。

    现在听娟子的讲述，叶小薇第一次觉得，苦难就在身边，真的有这么难的人在生活。冬天不穿棉袄棉鞋，并不全是为了美，为了苗条。

    后来，一直到年底放假，历史课上叶小薇不再偷偷看小说，语文课上，老师让写作文，一贯的两节作文课，有的做其他科的作业，有的在闲聊，还有的在看小说，依旧学霸在学习，学渣在看别人学习，按照以往，叶小薇都是到最后半小时，差不多凑够字数，就交上去，现在的作文课，叶小薇都是默默的按老师的要求，写三篇不同风格的作文。后来，时间长了，有同学知道叶小薇作文写的快又多，就找叶小薇借一篇交给老师，叶小薇也不吝啬，有求必应，毕竟，这对于叶小薇也不是难事，而且，老师说过，不会写的，可以摘抄，读熟了，就会变成自己的。最多的一次作文课，叶小薇两节课竟然写了五篇作文，和其他四个同学一起交上去，有两篇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从此叶小薇得了个绰号“作家”。

    又过了几天，叶小薇又穿上了一件缎子的花棉袄，上面的花是用金丝色的线勾勒出来的，特别好看，更舒服的是，袖子是马蹄袖，比平时衣服袖子都长，完美的的遮住了挨冻的手，写字翻书都不受影响。整整一个冬天，叶小薇穿着这个花棉袄。同学们又给她改了称呼“花棉袄作家”。叶小薇也不反感，随她去吧，爱叫啥就叫啥，总比某些人的“文科”“胖子”“老黑”“大嘴”“大眼”“胡子”……好听一些，毕竟还有作家俩字，还是有才华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