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真的离开了？
怎么说呢, 如果她真的走了，倒是一件对我来讲挺轻松的好事，陌生人本来就有着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她既然连钱都不要了就自愿离开的话, 其实对我而言也是少了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
就这么走掉了啊……？
风吹过小院，掀起晾晒的被子，之前一直保持垂坠状态的床单微微随着风的吹拂而扬起一角, 显露出了原本被遮蔽住的身形。那个女人刚将衣服挂上晾衣绳, 我刚好能看到她把最后一件短衫拉展开来, 垫着脚保持向上伸手的姿势。
“哎……呀。”
我这样不自觉地轻声呢喃, 依言循声望过来的女人看上去诧异极了，一切沉默的表情最终化为一个慢慢浮起的问号。
“……？”
她走了我不奇怪, 她留下来我也并不奇怪。
“你……为什么……”她这样问道。
我将这个问题先略过，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了一通, 大概就是将老板们给她的返信告知了一下, 随即问她还有没有别的花纹样式的自己所织的布样, 在敲定了她和裁缝铺和布匹店的老板们的会面时间后, 我和她这样说道：“已经给你找到了可以短期租住的房屋，不远, 就在那几家铺面的旁边, 县两个月的押金和租金我先帮你付了，因为你是个女人……而我总想做点什么帮你的忙。虽然只有这么点, 但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等你工作稳定下来之后，把这一部分钱还清就可以了，其余的不需要再还，对你来说是否轻松了很多呢？”
“……”那个女人开始沉默, 我还以为她是在思索这个条件的优劣与否，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到她的答复，之后也有些没耐性了。但她的表情突然充满了困惑和急切，我凝神看了一会儿，用胳膊肘顶了顶一直在我身边默不作声的小羊羔君：“她好像听不懂，能帮我翻译一下么？”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从善如流地开口了。对于这个时代口音极重的单词短语我还是有些不太上手，小羊羔君语言天赋很好，短短时间内已经可以和我进行大部分流利的交谈了，但比起现代语言，他擅长的还是本土语言多一些。许多长难句子有他们自己的表达方法，我已开始听着那孩子清脆的嗓音时，还打算凝神听一听他到底在讲些什么，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一旦他的语速变快，就变成了某种对我来说极其陌生的含糊不清的语句，间或只有几个我熟悉的小单词穿插在其中，捕捉不到主体的语句，只能靠盲猜摸索出他打算表明的意思。
但是总之现在看来，似乎是已经谈妥了。我已经和租房的哪一户人家谈好合同，明天就等到她自己去洽谈工作，直接搬过去即可，今晚就还需要再让她在我们的屋子里寄住一晚了。
我见她似乎也没什么意见，自然也没有多余的话再需要嘱托了。就这样把她姑且留在了家，在回去开店之前，找邻居借用了一台比较小巧的纺织机，让她在明天面试之前多准备一些好的作品……呃，这个时代似乎没有这种说法，不过按照这个套路来应该没有错吧？总归是长盛不衰的手段嘛。
她就这样安静地拿着线坐在了纺织机前，安静地开始默默开始织布。在我走出这所屋子之前，只能听到“嘎吱”、“嘎吱”机械而枯燥的声音在院落中回响。
下午的客流并不大，一般来讲，客人最多集中在早上到中午的这半天的时间段，因为要集中出海劳作、或者是要干长时间的体力活，因此大部分都会选择在上工之前提前带好午饭或晚饭，打包完了就立刻走人，因此要繁忙的大部分也会是上午的时间。现在在餐馆待着的，大部分都是会坐在位置上慢慢吃东西的食客了。
而今天，我又看到了那位舌厚男坐在了殿中。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我已经提前给他取好了外号，不过这家伙一来吃饭就意味着今天的碗筷洗起来又要开始增添不该有的心理负担了……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偷偷腹诽起来。
“看板娘，我有一件礼物要给你。”
他的眼睛看上去激动中潜藏着一丝羞涩，我没打算驳了客人的面子，笑着问道：“哇，是什么呢？好期待哦——”
他将脚边包好的包裹递给我，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外表朴素的小包裹。它被厚实的布匹紧紧包裹，似乎被缠了许多圈，看不清形状，也不大能猜出里面藏的什么东西。我将它结果，在手上一层层解开包裹着的布料，随即不由自主地轻声真情实意地赞叹了一声：“……哇。”
这是一个某种意义上来说既不失礼、我又很需要的东西。
——一把短小的箭弓。
它的体型足够轻盈便携，我用手试着拉扯了一下弓弦，也确实很适合像我这种没什么力气的女人拉开，就杀伤力来说可能并不算太大，但是绝对够用了。
我也确实非常需要某种东西来防身，这样小巧的器材对我来说正正好。我掂了掂重量，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谢谢，我很喜欢。”
他原本因为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的黝黑的脸突然就浮现出了某种潮红，像是血液蹭地一下冲上了他的头顶。我知道这家伙的反应大概是怎么回事，但是假装看不见。
“看、看板娘……”
他憋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想……”
小羊羔君及时地凑上来，将菜单放到了他的桌子上。这家伙不可避免地被那孩子的动作分散了注意力，话语随之一顿。
有些人情还是没办法欠的，我趁此机会将这个小包裹再次退回给了他。
“这个、是……”
“……”
我冲他再笑了一下，他的脸就一下子从通红变成了白色。
他艰难地将这个包裹推回来，“但、但是……这个，我还是想……”
这家伙说不下去，便这样落荒而逃，东西还留在店内。我拦不住他，也不想拦，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我倒是被搞得有些猝不及防了，凝视着他的背影轻声感慨：“……哦呀哦呀……”
那孩子钻到了我旁边来：“他付账了。”
是的……将钱和礼物都留下来了。
这样跑掉很令我不好做，他的东西留下来，就算明天他来了也不好还回去了。
“又欠了一个有点麻烦的人情啊……”
我摇头叹息，他将这个小东西帮我收了起来，顺便把那家伙留下来的钱也一并留了起来。
“找零什么的都没做……”我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嘛，等下次再说吧。”
他点了点头，听从我的指示将桌子清理好。一整个下午时我都在端详这小小的武器，同时陷入沉思。
作为一个女性，我的战斗力会不会要再高一点才更好呢？
这个小东西来得可真及时啊，干脆把它和之前一直放在内衫的小刀一块塞进枕头底下吧。
我的床上本来就有铁器，不知从何时开始养成了这种习惯。哪怕硌得脑袋疼，也会坚持放个什么利器防身。这种警戒心已经堪称杯弓蛇影了，可每当我在夜晚入睡之前，总会不受控制地从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一定会有什么发生……故而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和防范才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一种类似于诅咒的折磨了，不过我也并不打算改掉。
……
晚上来得很快，当我回去时，这个女人已经将热水差不多烧好了。我推了推小羊羔君：“一会儿我做饭时还要出汗，你先去洗澡吧。”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地点头。我抬脚走进厨房，那个女人已经事先为我起好了灶火——哇，她真的好好用，太能干了吧。
今日的晚饭并没有多丰盛，刚巧在餐馆还留下了一点客人们没有点完的蘑菇炖鸡，没有彻底冷透，也自然称不上残羹菜肴，我决定将它们热一热，就这样混着煮好的汤当做今天的晚饭。那个女人并不挑嘴，因此并没有说些什么，小羊羔君洗完澡出来了，他也几乎从来没和我唱过反调，自然也没有意见，我就这样愉快且迅速地准备好了三个人晚上应该吃的分量。
“……唔。”
那孩子打好了饭，突然看向我的碗，愣了一下后，慢吞吞地开口：“最近你吃的饭变多了……”
“哈啊……我也想减肥的。”我叹气道：“不过最近总是好容易饿啊，尤其是后半夜。难不成我的胃里还有另一张嘴？怎么这么容易吃不饱呢。”
不过也幸好现在家里不缺钱，因此我就算吃的多了也还是负担得起这部分多余的开销的，除了担心体型会就此走样之外，我也没什么好再担心的事了。
他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继续埋头解决碗里的饭菜。女人主动帮我们刷碗，我便没有推辞，先行洗了澡，打算回到房间休息。小羊羔君在外面活动了一会儿消消食，那个女人洗完了厨房，见我擦着头发从洗澡房出来，便朝我走来，开口道：“那个……”
“嗯？”
我抬头应了一声，她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原来是小羊羔君先行站在了我的面前，冷淡地打量着她。
“你有事相求？”
她似乎现在又变得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地不肯看那孩子的眼睛：“呃、嗯……”
“何必总是去找她。”那孩子说完，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袖角，语气重新变得正常起来：“你先去睡觉，好不好？”
我看出来他似乎想对这个女人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哦、噢……那你说得快点啊，小孩子要多休息才行。”
他背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他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便直接回到了房间里，良久之后才看到那孩子打开门，披着月光和夜色走进来。我笑着逗了逗他：“说完啦？”
小羊羔轻轻地道：“她的身上有血味……而且老是来找你……”
啊啊……估计又是去恐吓人家了吧。这女人也是不容易，小羊羔君杀性重起来时的眼神我都不怎么想多看几眼，她老是被这样盯着，估计也是很不舒服的。不过……
“血味？你的鼻子比狗还灵……”我摇了摇头：“哎呀，不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等我一会儿吧。”
他总是不想我多管那个女人的事情露出了很后悔说出这件事的纠结表情，我没理他，从床上爬下来，在自己包里翻了两块生理用卫生巾，从这间屋子里离开，敲了敲那个女人的门。
她将门打开，露出微微有些错愕的表情，我将手上的东西塞给她，再教了她怎么用，随即道：“虽然明天你就要搬走了，生理来的时候需要的用品应该可以自己买到吧。这几块先让你顶几天，拿去用吧。”
女性总能很快地明白哪些物品的用法，她皱着眉端详了一会儿，突然犹豫地问道：“这个、好像不能洗……”
“是不能洗。”我笑了笑，见她打算上手去抚摸柔软的棉面，赶紧制止了她：“手很脏的，你别去摸。这个就只能用一次，用完了你就找地方丢掉吧。”
“这个、看起来很贵……”那女人摇头道：“您不需要用吗？”
“我当然——”
我笑着回答她，话语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
她的表情有些困惑，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有些可怕的事，这让我一下子笑也笑不出来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失魂落魄地直接落荒而逃，狂奔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孩子见我脸色不对，凑上来问道：“怎么了？那个女人干了什么？要我去……”
“……别说！”我厉声道，他闻声随即乖巧地闭上了嘴巴，有些无辜地瞧着我，我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过激动了，捂住了自己的头，重新叹了一口气：“你先……不要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让我安静地想一想。”
从遇到小羊羔君的那个小村庄，到在这个小屋定居下来，总共是一个月。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来了……
但是发生了那件事，我又太忙，可以不让自己去思考其中的细节，但是算算日子，现在已经是第二个月半了。
“怎么办……”我再次捂住了脸，现在心里就像坠着一颗大石头，有什么噩梦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缠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那孩子大惊失色，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但是此刻已经管不上了。这孩子的体温一直都不算高，但似乎是因为我的指头变得太冷了的缘故，竟然还能感受到那孩子身上的温度。他牢牢地拽着我的手指，但我还是无法控制四肢末梢，它们就像筛糠一样不住地痉挛颤动。
“这次真的有些完蛋了……”
我痛苦地道。
为什么最近变得又嗜睡又容易饿呢。
——我的肚子里，似乎确实多出了另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