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只是这外头的太阳实在太过热烈,嘉回不愿外出走动,安静地缩在书房描画起了宫廷夜宴图。
这日,难得天气转阴,外间日头的烈阳躲进厚密云层中,遥望云边天际时,入目皆是一片湛蓝,微风徐徐而来,非但没有丝毫往日的燥热,反而增添了一分清爽的感觉。
嘉回给丫鬟们简单的放了个假,让她们趁着天公作美之时,好好地玩乐一番,于是大家欢喜异常,叫上几个其他偏殿的好友,热热闹闹地在常乐殿后院里踢起了毽子。
嘉回坐在远处的秋千架上,侧头看着丫鬟们嬉戏追逐的身影,心中也生出了一份欢喜,她很想加入其中,可又担心会因此扰了大家的兴致。
毕竟主子在场,谁也没有胆子敢真的完全投入。
不过最近几日,魏卿则倒是没有再来叨扰她了。
但是人虽不在,礼物却从来没有断过。
大到古玩字画,小到街边物什,凡是能打发时间,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都被他搜罗着送进宫来。
底下丫鬟们都笑道,这是驸马爷挖空了心思想要逗公主开心,如此这般用情,真是羡煞旁人。
嘉回则是不语,这桩婚事一日未退,她的心便一日悬着。
更何况魏卿则接连数日的轮番献殷勤,无不在向世人表明,他的态度有多么的忠贞不渝。
如果这时出了意外,倒真变成了一件棘手之事。
嘉回甩掉脑中的忧虑,正起身欲换个安静点的地方透透气,却被疾步而来的明月打断了步伐。
“公主,东宫派了人过来,说是外头新进了一批料子,让您过去看着挑拣挑拣。”
“是阿兄派人过来的?”嘉回面色一喜,想到前些日子,元漾离去时留下的话,估摸着是事情有了新的进展了。
“瞧着应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明月点头道:“外头轿撵都备好了,就等着接您过去。”
嘉回也不犹豫,走入内室换了身衣裳,便独自坐上轿撵朝东宫而去。
懂事的丫鬟早早就等候在了东宫门处,见她下来,忙迎着人往后殿而去。
后殿之路蜿蜒曲折,殿内又多是亭台楼阁和假山流水,便是平时的嘉回也少有时间踏入此处,沿途之中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待走到一临湖矮桥跟前时,那丫鬟总算开了口:“太子妃交代过奴婢,便是只把您送到这儿。”她福了福身子,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先去忙了。”
“太子妃?”嘉回还来不及再问,这丫鬟就躬身退了下去。
她只好开始打量起四周,忽地瞥见湖心当中的亭台小筑,似乎是有身影透过。
等她走进两步,才看清里头坐着的二人。
太子妃低头抿茶,正与对面男子相谈甚欢,抬眸瞧见她,起身招手,唤道:“阿回,还不快过来。”
嘉回提上襦裙,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其近旁,欢喜道:“阿嫂。”
“平宁公主。”身侧男子也站起身,同她低声打了个招呼。
太子妃比起手势让那男子坐下,又把嘉回拉到自己身边,指着对面为她介绍道:“这是我家胞弟,名唤文修。”
她拍了拍嘉回的手,说:“你们俩以前应是见过的,就是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不仅记得,现如今已念在心上了,嘉回缓缓道出缘由:“去年冬至宴会,席面上见过大人。”
“公主客气了,直接唤我文修便是。”少年嗓音清冷,语气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疏离。
“原以为你们见面还会有些许尴尬,却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太子妃扯过一只杯盏,往嘉回面前推去,“前些日子,你阿兄对我说了一些事,我便一直想找个适当的日子与你细细说道,巧在今日文修得了空来看我,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把你也给唤了来。”
“阿回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自然没有。”嘉回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问道:“阿兄都说过什么了?”
“你的婚事。”太子妃毫不隐瞒:“之前太子与我商量,说要想个法子帮你推掉这门婚事,我当时还纳闷,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好端端的为何要断了你的姻缘。直到我在书房发现了这个……”
她拿出一沓早已被人拆开阅读过的破口密函,说:“这都是底下暗卫秘密调查后呈上来的消息,魏卿则与翊王暗中来往长达半年之久,虽真实性尚不能完全定论,但十有八九总是跑不掉的。”
嘉回只是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信件,便能料定这是元漾故意使计想让太子妃“无意”发现此事,好能及时替自己谋划出路呢。
毕竟柳家针对不只是魏卿则和嘉回,连带着还有太子一党和整个东宫。
太子妃身处其中,为了背后的姜家,也断不会撒手不管。
不过按照元漾那谨慎又再谨慎的性子和太子妃方才的一番论述,想来姜家并不知晓自己梦境之事。
嘉回略微松了一口气,手指拢在衣袖边上打着圈儿,思虑着如何开口才能顺其自然,又不引人怀疑。
须臾过后,她故作吃惊,蹙眉道:“阿兄从未跟我说过这些,便是我之前有意提起,还被他一口回绝了。”她把绣裙捏得起了皱,看起来拘谨又急促不安。
太子妃只当嘉回并不知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安抚她道:“你莫慌乱,万事都还有我与太子替你顶着。”
她接着长叹一口气:“虽说我已久居深宫,许多事情不好与外界沟通,太子又身处朝堂,好多地方便是有心也不方便插手,但思来想去,总归也不是没有法子。”
“阿嫂说的是真的?”嘉回眸中惊喜之色顿显,忙问道:“是找阿耶收回成命,主动撤回这道圣旨吗?”
太子妃摇头,“从圣上和魏卿则两人身上着手,都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嘉回错愕,猜不透对方话里的含义。
又听她接着说道:“首先,荣恩宴落水之事一出,吃亏的总归是你,圣上为维护你的声誉,便是有所不满也得赐了魏卿则一个驸马身份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其次,魏卿则寒门状元身份,乃是天下科举士子奉做表率的一个榜样,圣上若是对此稍有不慎,便是寒了万千学子的心。于公于私,圣上都不能明着为你撤旨。”
“再者说到,魏卿则既然已经坐稳了皇家驸马的身份,那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愿再站起来的,要想让他主动悔婚,难度堪比直上青天。”
“所以便要选择一个折中的办法,只要魏卿则娶不到平宁公主,攀不上长安高门显贵,阿耶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这桩心头大事。”嘉回握紧太子妃的手,假意问道:“所以这法子似乎与我有关?”
太子妃回握住嘉回的手,温声叙述道:“你既然已经了然了,想必现在也猜到了我今日唤你过来的目的了。”
嘉回甜甜一笑,“反正不会是单纯叫我过来挑选料子的。”
太子妃轻刮了一下嘉回的鼻头,打趣道:“你啊,本来就是个冰雪聪明的主儿,偏生着了那魏卿则的道。”
嘉回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阿嫂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说说,你们都想好了什么主意?”
“离开长安,从此天高帝远。”姜文修适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嘉回偏头朝姜文修望去,仔细再回味了一遍他方才所说的话,霎时间,只觉自己心跳加速,紧张得双脚都忍不住后缩了两步。
就好像是梦中反复出现了千百次的场面,突然之间幻化成真实场景,让人猜不透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这种亦真亦假的虚浮感,带给嘉回一种似是而非的模糊错觉。
但好在目前所有的状况都是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般,嘉回心中暗道:临到阵前,可不能再露出一丁点儿的马脚。
她回过头,踌躇了半天,最后挤出几个字:“离开……我……能去哪儿?”
太子妃有些爱怜地看着嘉回,一个不过刚刚及笄又自小养在深闺,单纯懵懂得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住如此大的刺激。
她单手抚上嘉回柔软顺滑的发丝,柔声安慰道:“就算是离了长安,到了民间,也照样能得东宫的照拂,江宁山水风光是为一绝,你就当是去散散心,待一切尘埃落定了,定会前去接你回宫。”
“江宁?”嘉回懵懵懂懂。
“嗯。”太子妃解释道:“文修早年间有一同窗,与之关系甚好,便是他去年自请外派至江南一带为官,至今也常有书信往来,现下人已升至江宁郡郡守,有他关照,你就像是待在长安一样,没人会约束管制于你。”
嘉回在意的并不是离开皇宫后的生活如何如何,她最在意的事怎么瞒过天子,而且还不会牵连到所有无辜之人。
“阿嫂,这些我都明白,可是阿耶那边……”她忽地想到元漾之前对她说过的话,艰难道:“我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怕连累你们因此而为我受罚。”
“公主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姜文修轻笑出声:“只要你一日安好,我们也能多一日平安。”
太子妃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太子妃才算是缓过伸来,对着嘉回耳语道:“大梁公主若是失踪,必定引起群臣猜忌,百姓惶恐,圣上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不会把你出走的事情公布出去。”
“如此也就没有理由会处置东宫。”她扬起一股自信的笑颜,道:“至少明面上我们都是安全的,到时再有太子出面,讲明事件的缘由,加之圣上一贯疼爱于你,又怎么舍得怪罪下来呢……”
后面的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嘉回默默记在心里,半个字都不敢忘。
太子妃也总算是把整个过程都交代完了,说得口干舌燥,人也乏了。
她挥挥手,意思两人先行退下,便独自留在湖心小筑里闭目养神。
嘉回跟着姜文修步行出了后殿,本是一路无话,奈何这人身量极高,步伐也极大,他款款而行,两步算作嘉回的三步,单单只是一瞬,就撇下嘉回,自个儿走了好远。
嘉回忍不住在后面扶腰捶背,眼看着姜文修就要转过长廊,落下她独自一人了,却抬眸眨眼间见到前方之人好似突然顿住脚步。
嘉回心下一喜,小跑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