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尘埃落定
只是后来，一切都成为了悲剧，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
其实一开始，沈妈并不慌张，只是觉得关系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境界，就尽快结婚吧，只要组织批准的文件下来。
可那文件却迟迟不肯来，就像她的月事。
直到沈妈在厕所里吐的七荤八素，惊动了外婆，她才察觉到，可能是怀孕了。
那个时代，未婚先孕，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后果是没人敢想象的。
所以，沈妈去找了“孩子的爸爸”，想问问他，能不能让他父亲稍微用用力，让那文件批的快一些，这样也好让他们赶紧领证结婚。
至少这样，就不会有人骂她了，稍微早产一些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沈妈也没想到，翟月康听她说这件事时，惊讶的像是外星来客，她越说越慌，已经不知道他为何是这般反应了。
不想负责？还是另有隐情？总之，当她停下不再开口的时候，翟月康闪开目光，只说了一句“你先回去，等我给你消息。”
然后这一等，等来的就是他出国了，可能再也不回来的消息。
那时候，沈妈每天都被怀孕折磨的很痛苦，吐的厉害，人也消瘦的厉害，最可怕的是，再过几个月，肚子就不可能遮得住了。
为了保住沈朝雨，沈妈拒绝再跳舞，很多人都说她疯了，为个男人连台都不上了，简直就是自毁前途。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站在沈朝雨外婆面前，说他知道沈妈的处境，在这里不会有好结果，如果信得过他，就随他去南方，他会娶沈妈，会对外婆好，也会让她们永远离开这些流言蜚语的纷扰。
他那会儿是从南边派来的技术人员，在纺织厂做技术顾问，说来也是份体面工作。
其实这男人早就该回南方了，只是一直固执的等着，一个月，两个月，直到沈妈发现，尽管她不停的瘦下去，肚子还是微鼓了起来。
她终于慌了。
一个愿意接受她未婚先孕的男人，对外婆也是千依百顺，孝顺有加。
一个出国就再也没了音讯的男人，明明就是孩子的爸爸，抛弃了她。
怎么选择，她心里早就有了数，过不去的，是她的那颗心。
踏上南下的火车前，沈妈站在当初等着翟月康的站台口很久。
……
江南潮湿，女儿将生于阴历九月，那个时节，没暖气却不冷，还有很多新鲜水果能吃，若是觉得烧心了，难受了，他们乡下亲戚家种了大片的橘子林，橘子管够。
男人每天这样说着，沈妈每天就这样听着。
除了官方化的笑容，再没有别的。
每天晚上，男人端热水帮她洗脚，帮她按摩腿，常说沈妈那脚因为跳舞都变了形，肯定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
他说，跟着他，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苦。
他们没有举办婚礼，谎称在咸阳已经办过了，是因为老婆肚子大了才赶忙回来。
沈妈这一生，没有真正的做过新娘，这样美的一位女人，从未穿过嫁衣，着过红妆。
在逆境中太久的人，偶然尝了甜头，哪怕只是一分甜，也会觉得满足。
外婆逐渐接受了这位女婿，懂事的沈妈，便也开始学会认命。
日子本该就这样安稳的继续下去的，可就像是大楼不能建在烂泥之上，婚姻也不能立于谎言之上。
得意忘形，是一种很可怕的状态，就在沈妈即将临盆时，沈爸喝多了，回到家靠在沈妈身边，摸着她的肚子，一边笑一边不停的说着我的孩子，我最亲的孩子……
之后的事，沈妈没有具体说，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她那天晚上腹痛难忍，后半夜沈朝雨就出生了。
早产。
阴历九月，就算数九寒冬都不太会下雪的江南，下起了雨夹雪。
生了女儿，沈朝雨奶奶和姑姑在医院知道这个消息就走了。
只有沈朝雨外婆一直哭，完全不知情的她还不停的说着，好，好，孩子安稳生下来就好，生下来有爸妈一起疼着爱着就好，就算是个女儿又怎样，女儿贴心，女儿好。
外婆一直到病房都还在念叨着，都已经是新时代了，孩子们再也不可能被人害死爸爸了。
沈妈不停的哭，还不能让外婆知道，她为什么哭。
所以直到外婆去世，她都一直以为，是沈妈娇气，因为生个孩子，就哭成了那个样子。
茶续了一杯又一杯，都被哭成了泪。
生产也很凶险，沈妈根本就不用力，要不是医生极力抢救，母女都会死在产床上。
说这一段的时候，沈妈又哭了。
她说，对不起，小雨，当时我是真想和你一起死在产床上的。
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将她生下来了。
在沈朝雨哭出声的那一刻，沈妈说她心软了，不管大人犯了什么样的错，孩子是无罪的。
其实，沈家奶奶说的沈妈不肯给沈朝雨喂奶是错的。
就像沈朝雨说过的，老天既然决定踹你一脚，就一定不会只踹一脚。
沈妈因为失血多，在医院要多住两天，第四天的时候，有个老女人踹开了病房的门，将一条揉乱的大裤衩扔在了沈妈面前，差点盖在沈朝雨脸上。
她说，你男人是个王八蛋，老婆在医院生孩子，他就爬上了别人家闺女的床，糟蹋了黄花闺女，这笔账怎么算？
沈朝雨听到这里的时候直接震惊了，沈妈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红红的鼻尖透着微光说，虽然后来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张秀花设计爬上沈爸床的，但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您是说？去闹病房的是张姨的妈？”
沈朝雨攥着拳头，实在听不下去了。
真的都不知道能怎么形容此时懊糟的心情了。
沈妈平静的看向窗外，又是许久之后才开口：“其实我想带你走，可你奶奶不让，我坚持，你奶奶就喝了农药，加上你外婆精神受了刺激，我不能再留下去，便只能留下了你。”
“是我不好，我当初就该带你走的，无论如何都带你走。”
这样的混球，凭什么来参加她的婚礼？凭什么？
沈朝雨腾的站起来，拿出电话，冷冷的说了一句：“沈立国，半小时之内来我家，不然我去拆了张秀花家的房顶。”
张秀花家，甚至都不是“你家。”
沈朝雨打完电话就关机了，沈妈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急的说：“你叫他来做什么？”
沈妈又要打电话，沈朝雨拉住了她，沉默且严肃的说：“做错了事，总是要有交待的，随着时间过久了，就以为没事了，这对么？”
“我不想见到他……”
“妈，今天之后，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我保证。”
沈妈赶紧说：“小廖，你拦着她，不能让她动刀子，你们还有大好的未来……”
廖渭城一脸平淡，将沈朝雨的手握在手心，同样很平静的说：“妈，您放心，小雨不会乱来的，但是气总是要出的，一直淤积在心里，会生病。”
半小时后，沈爸真的来了，沈朝雨没想到，沈家姑姑居然跟着一起来了。
沈爸气哼哼的敲01的门，砸的一层都能听到。
沈朝雨开了门，01门也开了，亡灵居然在，屋子明明都已经打算拆了重新装修了，他按理应该住回他家了，怎么又在这里？
他头发睡的鸡窝一样，一脸崩溃，显然也是有一肚子冤情要说。
但是看到沈朝雨的神情，还有沈爸怒气冲冲的样子，他显然也知道情况不对，回去弄了个弄头发就也过来了。
沈妈坐在沙发上，沈爸一进门看见她，本来就有的怒气消去了一半，坐下来之后原本想先朝沈朝雨发作，最终还是对沈妈说了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病了？”
沈妈坐的笔直，面无表情，不说话。
沈爸这才看向沈朝雨说：“怎么回事？沈朝雨，你刚才和谁打电话呢？你要拆谁家房顶？”
沈朝雨冷漠的站在客厅餐厅连接处，越看越失望。
其实说实话，她对沈爸不亲不厌，但她从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过他，他本来还要继续数落她的，都因为这眼神将话憋回去了。
“还有，你姑前阵子摔伤了，在医院住了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良心，都不知道去看看的？”
沈爸说着看了沈家姑姑一眼，她低着头。
“她是摔伤的么？”沈朝雨冷笑一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哐”的直接砸在了沈爸脚边，吓的沈家姑姑“唉呀妈”的一声，缩成一团。
沈爸震惊的很，还没等他站起来，沈朝雨又是一只杯子砸过去，几乎血红了眼的看着他说：“你问问她，她到底是怎么伤的？”
沈爸从没见过沈朝雨这阵仗，有些不知所措，更是非常尴尬，只能问沈家姑姑说：“怎么回事？不是摔的是怎么弄的？”
沈家姑姑低着头，她今天能来，说明她有挑事的心，既然如此，沈朝雨就给她这个机会，不就是想让沈爸知道真相么？那正好，一起算。
沈妈看着沈家姑姑脸上还没好利索的伤，也震惊的问：“小雨，怎么回事？”
“你让她自己说！”
沈朝雨那股劲儿又上来了，廖渭城将她护在身后，平静的看着沈爸还有沈妈说：“事实上，前段时间我和小雨把她给打住院了。”
能将这话说的这般平静且理直气壮的，也就廖渭城了。
沈妈愣着说不出话，沈爸倒抽一口冷气，沈姑捂着脸呜呜哭。
“反了你了？”沈爸怒了。
“叔叔，有话好好说。”亡灵拦了一下，他本来就二，又是陌生人，出手就没轻没重的。
“我他妈的跟你们一帮兔崽子说什么说？王八羔子长了壳子身子硬了是不是？你姑你都敢打？还想干什么？”
沈爸凭借自己是个男性的优势，就要对沈朝雨动手。
沈朝雨根本不怕，直接炸了：“沈立国，你今天少在这儿废话，你说，当初你是怎么对我妈的！你说！”
沈爸微一愣，看向沈妈说：“你连这些都对孩子说？”
“不管是什么，你也不能对长辈不尊敬。”沈爸说着扬手就要打沈朝雨，廖渭城一抬胳膊替她挨了，沈爸没他高，没打中关键部位，手反弹回去还抽了自己。
亡灵拦了上去，不然廖渭城就和沈爸打起来了。
“你少说我妈！自己做的烂事就不要指望一辈子不会被别人知道！你个禽兽乌龟王八蛋！”
沈朝雨怒了，手边已经没有杯子可以砸了，她受不了一个男人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在第一时间将罪责怪在女人身上。
沈爸震怒的吼：“妈的没有我当初，有你这混账犊子么！不管老子做了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说！你个逆子！当时你就该生不下来直接憋死，清净！”
廖渭城是真的忍不住了。
沈妈站起来护在他们身前，特别大声的说：“你今天敢动手试试！”
沈爸其实已经被点火了，因为沈妈这一句，就像炭火被浇了一盆冰，瞬间熄了。
“顾美云，是你自己想不通，非要将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
沈爸偏开头，哽咽且委屈的说了一句。
沈妈冷笑一声，他不服的继续说：“我知道我不如你心里那个人，可我待你如何，你不知道么？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你想过我会难受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沈妈平静的望着沈爸。
他显然是不信的，可沈朝雨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大概，所有人都一厢情愿的认为她是放不下翟月康的，可她此时此刻的眼中明明充满了愤怒和委屈。
“你……你当时天天哭，分明就是怨怪我的。”沈爸低着头只说了这么一句，显然他也是不能完全确信的。
“那女人的床，不是我让你去爬的，你触及了我的底线，我凭什么用一辈子陪你耗着？
沈妈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沈家姑姑插了一句：“哪个男人不都有点荤腥事儿，那你也不至于将孩子扔开不管……”
“你闭嘴！”
“你闭嘴！”
沈爸沈妈同时瞪向沈家姑姑，一句吼的她不吭声了。
感觉反过来了。
曾经在家里叱咤风云的沈家姑姑，如今成了不敢吭声的弱鸡。
“我道歉了，忏悔了，对于所有的一切我都承认错误了，你却依旧那么狠心，不肯留下来……”沈爸说。
“我这辈子谁都可以原谅，唯独不会原谅你。”沈妈平静且无情的说。
沈爸震惊的看着她，显然是彻底被这句话给伤了。
固执了这么多年，作为彼此生命中的刺这么多年，被拔出去的那一刻，总归是带着鲜血的。
“我给你跪下呢？也不能原谅我么？”沈爸声音颤抖的问。
沈妈突然笑了，望着他说：“你是想对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跪特别值钱是么？”
沈朝雨终于懂了，沈妈一直都是会怼人的，她之所以都不肯反抗，只是不想让这些人拉低了自己的高度。
沈爸也并没有真的跪下，方才那话只是问问而已，沈朝雨对他其实并不了解，不知道他是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觉得他可怜的时候又从内心觉得悲哀，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想来她上辈子也是造了孽，前三十年一直在敌视自己的亲生母亲，后三十年可能又无法原谅自己的亲生父亲。
无法万全。
“你走吧，你有你的生活，本来我是想你参加小雨的婚礼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沈妈也不再愤怒了，让沈朝雨坐在她身边，终是一副母子同心的模样。
“看到了吧？我早就对你说过，母女之间没有仇，恨的再厉害，早晚有一天人家会重归于好，你算什么？”沈家姑姑冷笑着补了一句。
她真的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天生的挑事精。
“我这辈子是悲哀的，可我就算是悲哀，依旧能在最终得到女儿的谅解，你失算了，说的再多，挑拨再多，一样分离不了骨肉情深。”
沈妈平静的看向沈家姑姑，近乎蔑视的望着她：“而且和我比，你有什么？美貌？金钱？男人？还是孝顺的子女？”
沈家姑姑一口气憋在心口，说不出话来。
相比沈妈，她确实什么也没有，也算是女人中活的很悲哀的那种了，找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有了一段不长久的婚姻，生了一个依旧在啃老的女儿，过着水电费都要按毛算的生活……
面黄憔悴，体态臃肿，确实是……完败。
“你们要结婚就结，我知道你现在找了有钱人，骨头硬了，也不在意我们了，总之，你是得不到我们的祝福的，想都别想。”
沈爸怒哼一声，他不愿意沈妈和沈家姑姑直接发生冲突。
沈朝雨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维护，他又到底在维护谁，至少他一直都不敢怼沈妈，这一辈子可能都不敢，一心虚就是这一生。
兴许那个寒冷的夜晚，他将沈妈带去招待所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勇敢了，之后的日子，除了懦弱就是懦弱，没有担当，于是在沮丧的时候爬上了别的女人的床。
“我们不缺□□犯的祝福。”廖渭城平静的补了一句。
这个词，没人说出口，虽心照不宣，可他这般安静的说出来，就像最严肃的法官做出了公正的裁决。
词化为无形的铸铁，砸在了沈爸头上。
沈爸怒红着眼瞪向廖渭城，大吼一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廖渭城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语气都不带减的。
沈爸伸手一巴掌，还是跳起来打的，虽然没打到廖渭城脸上，可也拍在了他肩膀上。
“有完没完？王八蛋不讲理还学会先动手了是不是？”
这一次，爆点的是亡灵。
沈爸还在伸脚踹，亡灵索性冲过去将他摁住，和廖渭城左右开弓，一拳一拳的砸了过去。
混乱中，沈朝雨努力拉架，不是因为沈爸，她是不想廖渭城受到任何伤害。
可能大家的愤怒都已经积攒到了极点，任是怎么拉，都扯不开。
沈爸到底是老了，出拳都没什么力度，侧脸着了好几拳，闷哼几声嘴角冒血。
“你们这帮小畜生，打我们这些老的啊！没天理啊！”沈家姑姑又开始了，一边哭喊一边吓的脚都缩到了沙发上，沈朝雨冲过去将她直接撕到了地上。
沈朝雨的手背又被她挠破了。
撕不住沈家姑姑仅剩不多的头发，沈朝雨拽着她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一口，直接见血。
原本打在一起的三个男人同时停了手，眼见着沈朝雨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要不是廖渭城硬是将她抱住拉开，她可能真的能弄死沈家姑姑。
“王八蛋！我要你命！”
沈朝雨嘴里还念叨着。
沈家姑姑被咬的那只胳膊都在打摆子，她单手抱头，就像是身中剧毒一样，浑身抽在一起，就差口吐白沫了。
“小雨，你冷静点。”沈妈的声音终于实际起来，沈朝雨才逐渐恢复了神智。
“我去，轻尘，你媳妇儿怎么和练功走火入魔了一样？疯起来人都不认识了？”
亡灵也怕的离远了点。
沈爸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看向沈妈说：“这家彻底散了，你满意了没？”
沈妈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怜悯和同情的望着地上的两个人，许久后才终于开了口：“沈立国，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就应该结束了，以前一直牵着小雨，我没办法将一切都说清楚，现在小雨也长大了，你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我们就算做扯平了吧，以后你过你的，我们过我们的，都不要再互相打扰了。”
沈爸冷笑了一声，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来：“是啊，你女儿攀上了有钱人，你也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沈朝雨还想说，被沈妈阻止了。
沈妈浅浅一笑：“我没抱怨过你，也没恨过你，因为我从来没爱过你，以后就此两清吧，你和小雨做一份亲缘关系解除证明，对她好，对你也没坏处。”
至少张姨是高兴的。
沈爸走的时候，浑身上下就透着两个字，绝望。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沈朝雨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
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结婚的时候，看来只有我能出席了。”
沈朝雨靠在她膝盖上，被骨头膈着疼。
“妈，您太瘦了。”沈朝雨低声说，这一句话，叫的自然而然。
“瘦不怕，脊背是直的就好。”沈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