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祖
喻景希吃过饭后一会儿,喻斌才来。
喻景希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最终还是劝:“舅舅,你少喝点酒。”
店里一直是他固定值夜班,白天收银的是舅妈刘雪,舅舅是晚上。按道理,他应该八点就过来了,却在家里用饭、喝酒,直到现在才来。
喻景希要住校,打工的店也换了一家,新来的员工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喻斌再这么懈怠下去,迟早要出事。
堂弟正是初三的关键时候,刘雪身为母亲,担心儿子,每天提早回去督促孩子念书是人之常情,喻斌身为人夫,就该把这多出的四个小时担起来,而不是撂开手不管。
喻斌不耐烦道:“知道了,怎么跟你舅妈一样啰嗦。”
喻斌拿过喻景希做好盘点的表,又核对了一遍商品,补货的时间就到了。
货车来来往往,甥舅俩连着忙活了近两个小时,才陆续把所有货都录好上完。
凌晨三点多,喻斌才坐进收银台里。他把外甥叫过来,叮嘱了几句,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和刘雪说的差不多。
讲完那些,喻斌又说:“你先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哦不,今天早上,不是要去学校报道吗?别回头在开学典礼上睡着了。”
似是看出喻景希迟疑,喻斌叹了声:“是舅舅没用,没法供你上完大学。好在你运气不错,被陆氏集团的爱心资助选中,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红朝定鼎之后,华国再无老钱(注1)。陆氏是乘着改开的春风发家的,迄今也不过短短几十年,却积攒下了丰厚的身家。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陆氏发家之后,一直致力于回馈家乡父老。爱心资助贫困生,就是他们和a大挂勾的项目之一。
喻景希忙道:“没有,舅舅、舅妈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一直很感激的。”
喻斌继续感叹:“我姐——你妈不在了,我是你亲舅舅,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你舅妈嘴巴厉害点,其实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景希,舅舅跟你交个底。你妈的赔偿款本就不多,阿嬷阿公没了之后,也就不剩多少了。头一年的学费,舅舅给你凑齐,陆氏那边给你的,你就自己拿着当生活费。好好读书,别想着打工,打工能赚几个钱?”
喻斌说了这么多话,有点口干。他最后挥挥手:“回去吧。没得非得押着你上足这最后几小时的。去吧,好好念书。”
他又叮嘱了句。
喻斌夫妇加盟的这家店位置偏些,后半夜比较清净,有的时候一整夜都没有一个客人,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
喻景希不愿拂了舅舅的好意,换下工作服,走出店门。
夏末秋初的白天依旧热力十足,夜晚却已经有些许凉意。
凌晨三点的微风吹走空气中最后一丝燥热,喻景希走到街口,破天荒地打了辆车:“去湖滨路。”
这个点,若是回去舅家,一定会吵醒舅妈刘雪和表弟喻天翔。
更何况,他现在并不想睡觉。
湖滨路是a市的酒吧一条街,刚满十八周岁的喻景希想来喝一杯。
无论是哀悼他的爱情,还是庆祝他的生日。酒精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来得很晚,绝大多数酒吧都已打烊,仅有街角的一间门脸极小的店还亮着灯。
查过身份证,面嫩的喻景希才被放行,店里竟然还有不少客人。
他无心去看店里热闹的场景,对自踏入店门起就黏在他身上的视线若无所觉,或者说,现在的他无心在意——装了快一天,他已经装不住了——径直走到吧台。
酒保穿得一身簇新,笑着用本地土话招呼他:“少年仔,刚成年?要喝什么,今天新店开业,来份招牌怎么样?给你调淡一点。”后面一句,用的是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喻景希小的时候跟母亲生活在外地,土话是跟家里外公外婆日常生活里自学的,口音比酒保还地道:“不用,原样来。”
喝酒却调淡,和直接喝白水有什么不同。
他今天是来买醉的。
喻家家教森严,要不然喻丽也不会孤身带着儿子一直在外地生活,不敢带回家。喻丽打工途中为了赶时间,违规变道,遭遇车祸丧命。死者主责,汽车司机次责,赔偿款就少。喻景希身为父不详的未成年,没了母亲,就被送回a市外祖家养活。
他从没喝过酒,自然也不知道酒精的威力有多么巨大。
毫无准备地一口吞下酒液,冰凉的酒液在嘴里轰然炸开,在口腔里横冲直撞,如湍流般刮过柔软的内壁,刺激着每一个味蕾。
喻景希被辣到失语。
等嘴里的辣度稍微退去,一股霸道的热意直冲上头。
他只觉得头上一热,好似有两团蒸气,要从他脑子里逃出去。
他揉了揉觉得热的地方,触手一团柔软,似乎还会动。
喻景希一惊:这什么?
陆昀从喻景希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了。
这间酒吧是他好友开的,新店三天通宵营业,今天是最后一天,他再不来捧场,怕老同学直接杀到他办公室去找他打架,这才在后半夜的时候赶过来。
他才正式接手陆家不久,外人看他,是舒服的富二代,毕业就是上市老总,却不知道他为了稳住公司和地位,背地里付出了多少努力。
来到这里,他的神态才放松些,领带扯松,在公司时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随意支着两条长腿,与好友闲聊。
他们坐在二楼卡座,居高临下,俯瞰一楼。
好友见他目光微凝,顺着他视线看去,调侃:“怎么,看上了?”
他语气轻挑,陆昀皱眉不悦道:“闭嘴。”
好友缩缩脖子:“真看上了啊?”
陆昀微仰脖,饮尽杯中物,眼睛却没离开楼下吧台旁的人分毫。
好友不敢说话了。
陆昀眯眼看了会儿,突然起身下楼。
好友怔了怔,连忙把酒杯撂下,追上去看热闹。
喻景希摸了半天,又用光可鉴人的吧台照了照,才发现自己的脑袋上长出了两个长条状的肉膜,还毛茸茸的。他有些懵:“我长,兔耳朵了?”
酒保见多识广,了然道:“少年仔是返祖人吧?返祖出了兔基因?兔基因也不错,虽然不像狼啊老虎啊那么威风,不过也挺好的,惹人喜欢,还有,你会跑得很快哦!”
人类已经好几百万年不演化了,几十年前,开始陆续有人在成年前后出现返祖现象。特征是偶尔会化成半兽形态,并且拥有所返祖物种的特长。
返祖人刚出现时,是引起了民众的恐慌的。毕竟谁做够了人,都不想再做回动物,甚至是不人不动物,半人半动物的怪物。特别是一些猛兽,它们为兽时,与人类可是捕猎者和猎物的关系,当它们的特征出现在人类的身上,会不会对人类产生危害?
一时间,人心惶惶,而返祖出猛兽特征的人,也被家人朋友排斥。
不过,随着国家有关机构的及时强势介入,现在,返祖人的处境已经得到有效改善。
比如酒保所举例的,返祖出狼和老虎这种猛兽特征的人,会被国家相关部门及时登记,并收编到相关的行业里。
如果不想放弃本行业,可以做编外人员,相当于兼职。
有些返祖后,只有外表,能力又没有跟上的,也不用担心,国家研究机构只历时两年,就将相关药剂生产出来,这部分返祖没能带来好处,反而让他们本身或是亲友不适的人,可以通过定期注射药剂,压制住返祖基因,不让他们在正常生活,学习工作里出现症状,干扰他们。
可以说,非常全面,非常人性化。
喻景希知道自己是返祖人,是因为他前段时间就开始有了变化。不仅听觉和嗅觉都变好了,体力好像也有所提升,至于酒保所说的,会跑得快,他倒还没有验证过。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完全没办法思考这么细节的问题,喻景希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惹人喜欢?”他苦笑一声,单手支颌,语气中带着点难过,“我不惹人喜欢。”
他的语气尽量平静,还带着点醉酒后的含糊,刚生出的雪白兔耳却像是心情天线一样,诚实地反应出主人的心情,向两边耷拉了下去。
陆昀从楼上下来,就看到喻景希从一只立耳兔,变成了垂耳兔。
他略急的脚步微顿,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到他旁边。
身边来人,空气里多了男士香水的味道。这份味道很好闻,像是雪山里的青松,苍劲又干净。
喻景希秀挺的鼻子轻轻皱了皱,扭头去看,只看到来人的胸口。
好高。
他感叹着抬头,撞进一双乌沉沉的眼眸里。
被男人近距离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喻景希从心头蹿起一阵冷意。
男人的容貌相当英俊,就算放在凭相貌吃饭的娱乐圈,都是十分耀眼的存在。
但他眉宇微拢,点漆般的眸子像是含了碎冰一样,目光冰寒刺骨。喻景希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a市所不具有的,如凛冬般肃杀的感觉。
如果喻景希的返祖反应完全完成,他就会知道,那是小动物看到大型掠食动物的直觉。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