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再入情道
衔婵是阿娘为她取的乳名, 昼星棠如何也料不到爹爹连此事都和少女讲得分明。
震耳的惊雷砸在她三寸之地,恍恍惚惚耳鼻流血之际, 昼星棠仍旧不服气地想:那又如何?爹爹是阿娘的,谁都抢不走!元十四若敢仗色逞威,她绝不容她!
念头方过,便见苍穹风起云涌,一道惊雷再度劈下。
怔然之间看着朝她奔来的少女,看她凝在眼底的冷然刹那破碎转而一副紧张惶然的模样,昼星棠冷硬的心奇异般有了一丝动容, 心想,若阿娘真的还在世,那该多好?
阿娘不在, 她就要为阿娘守住爹爹。
爹爹是阿娘一人的, 阿娘一生看似柔弱无争, 实则对爹爹霸道到了骨子里, 若教她的在天之灵晓得爹爹找了替身移情,她该有多难过?
她不能要阿娘难过。
昼星棠固执地站在那,第二道惊雷堪堪砸在她两寸之地。
她愤怒望天。
身为子女,守护爹娘的爱情难道也错了吗?
她不服!
七窍流血的画面看起来格外骇人, 眼看第三道雷迅疾落下, 琴姬无惧无畏地将人抱在怀里, 以不容反抗的气势护住昼星棠的头。
惊雷劈下,元十七失声大喊:“阿姐——”
陈家后花园被砸出道道深坑,世家女瞠目结舌,脑海反复回荡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天雷滚滚,准确无误地劈在少女身上,琴姬闷哼一声, 俏脸雪白,对上昼星棠难以置信的眼,她勉力一笑,缓缓阖上那对流血的眸子。
“阿姐!”
“十四!”
元家姐妹不管不顾冲上来,还是晚了一步。
昼景抱着人如一阵风消散,音色冷硬而沙哑:“回去,跪着!好好反省!”
昼星棠茫茫然立在那,指尖犹染血渍,她喉咙喑哑难听,隐着哭腔:“阿、阿娘?”
她看到了。
她从元十四流血的眸子看到了!
寒冬腊月,阿娘抱着尚在襁褓的她回到昼家。
她看到了……
膝盖失力,她颓唐跪地,头顶乌云散去,雷光隐没,空中继续飘落飞雪
。
“真、真得是阿娘啊……”她呕出一口血,悔不当初。
子欺母,必有天罚。
爹爹的话言犹在耳,她身子颤抖,在慌乱声中晕倒过去。
-
九州第一道门。
玄天观。
活了几百年的观主繁星依旧是年轻人的长相,甚至比几十年前看起来还要精神抖擞。
他一身道袍,举目望向远处。
“师父,您在看什么?”
“看雷。”
青玉仰头,疑惑:“晴空朗朗,哪来的雷?”
“有雷,雷有三道。一为劝警,二为震慑,三……”他目中滚动疑惑,抚须幽幽道:“三为开灵目。”
“师父,何为开灵目?”
繁星收回目光,不厌其烦地为之解释:“所谓开灵目,便是开凡人眼目,观有灵之事。”
青玉道长“啊”了一声:“这……谁被劈了?”
“故人。”
-
源源不断的本源之力涌入少女体内,唤回如火般燃烧的无穷生机。
按理说早该醒了。
可她的舟舟双目紧闭,意识沉睡,昼景瞧她面色红润,便是发丝都长成三寸,自知不可再运功,免得舟舟虚不受补反而坏事。
山中无岁月。重新回到她们前世第一次幽会的地方,她没忍住亲了亲少女眼皮:“衔婵无礼,受凡人眼目所限看不清你的身份,你又何必替她受过?
孩子做错了,自当受罚。你还是心软,舍不得她受苦,反倒来折磨我的心。”
怀里的人毫无醒来的迹象,昼景无奈叹息:“好罢,我带你回元家。”
距离雷罚之日已经过去三天。
元家上下乱成一团糟。
亲眼见到雷劈在少女身上的人不少,即便元十七等人不敢说,元家爹娘也早就打听明白。
谢温颜愁眉不展,后悔要十四去参加陈家的赏梅宴。她心浮气躁,想到刚认回的女儿遭受此难,一颗心难受得要死。
“昼家那里还没消息吗?”
“没有。星棠家主醒来便跪在祠堂,纵使陛下亲临也没见她出面。那位带着十四消失无踪,依儿子看,
十四应无大碍。”
“是啊阿娘,阿姐不会有事的,有景哥哥在——”
“老爷!夫人!姑娘回来了!”
谢温颜和元赐同时起身,急忙迎出去。
昼景抱着怀里的少女踏进元家门,自然没得到什么好脸色。说到底,在元家人看来,她的舟舟之所以会弄成如今模样,全是为护住星棠。
看着女儿昏睡不醒,谢温颜急声问道:“十四何时才能醒来?”
“要看舟舟何时想醒来。”
这话说得玄妙,也不知元家人有没有听懂。
只是少女气色极好,更看不出哪里受伤,谢温颜很是松了口气,此时才想起世家的礼数,柔声谢过。
不方便在元家久留,昼景很快离去。
回到昼家,没理会跪在祠堂的女儿,她径自推开房门,解衣上榻,双目阖上,神识来到那处迷雾幽林。
她每次入梦,都是要穿过这片雾林才行。
往常轻而易举的事,此刻却受到拦阻。
舟舟拒绝她入梦。
想明白这点,昼景不死心地又试了两次,半晌,睁开眼。
舟舟到底在做什么梦?可是与她前世记忆有关?既然有关,为何不肯要她进去?
元家,闺房。
琴姬陷在梦里近乎自虐地看着她的恩人和前世的种种恩爱。
相识、相知、相恋,执手一生,爱重一生。
她终于在梦里看清寒潭内抱着恩人的那张脸,温婉秀美,有江南女子缠绵缭绕的柔弱气韵,水墨画难以描摹的美。
少女是如何在恩人怀里隐忍,又是如何克制着低喘,矜持着、固执着,不肯要那肮脏的药沾了心上人的身。
她看得清楚明白,甚至感同身受。
前世今生在梦里交汇成一线,胸腔情意共振,陷在寒潭的少女绵软如春水一点点溶化,琴姬的心也跟着溶化。
她眼睛不眨地看着、羡慕着,慢慢的,今生的她取代了前世的她,沿着上一世的路一步步走下去。
被占有,被疼爱,被呵护,被敬重,被思念,被捧在手心,被含在唇齿。
她在梦里过
完了宁怜舟的一生,浓郁的情和欲里,悄然生出迷障。
迷障已生,记忆再次回到原点。
她只是一个从江南赶来寻亲无意被送入高门大院的孤女。
昼景春风化雨般进入她的心,推倒她厚厚的心墙,假戏真做,从契约夫妻成为一对恩爱眷侣。
情欲里生出的迷障化身绝望看着床榻间翻滚喘息的女子,看着她如何进入少女的深处,看着她眼里情热又按捺的欲火,看着她雪白的脊背淌下的汗水。
一次又一次。
是从嫉妒和深爱里衍生出的情障。
情障深沉,眼目根本离不开那水火交缠的画面。
纱帐内,躺在床榻的少女双眉微蹙,谢温颜坐在床沿为女儿擦拭额头细汗,听她一声声不止息的“恩人”、“阿景”,其中痴缠情意,一句更甚一句。
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骨头都软了。
她从不知,原来她的十四不是冰雪凝成的妙人,而是水做的骨肉。
内室至清至洁的水雾弥漫,少女眼角不住有泪滴落,打湿枕侧:“恩人……阿景……不要……”
不要去碰其他的姑娘。
不要待她那样好。
不要……
不要……
梦境内的女子舌尖刺入,百般讨好。
情障化身成的少女不错眼看着前世无法回转的旖旎,冲上前想将彼此纠缠的人分开,无济于事。
片刻,她又恢复了如霜如雪的冷漠,自虐般盯着,情海生孽,孽海涌起城墙高的风浪狠狠将她扑倒。
倒下,又站起。
-
谢温颜震惊地看着四围圣洁清冽的水气,不容许任何人搅扰。
门外,元十七和元九娘紧张地面面相觑,元家兄弟退至院落噤声不敢言。
直到一束光从十四的闺房朝天而起,直入云霄,一声晦涩玄妙的钟声响彻天地,闻之耳目清宁,片刻又在脑海掀起无穷情孽。
欲望交织,又在下一瞬,彻底消弭。
元十七眼睛发直,不敢想象方才一霎她在脑海看到的人影,那、那是谁,谁在欺负她?!
她羞红了脸,偷偷去看距离她
最近的九娘,却见九娘神情怔怔,指腹无意识擦过下唇……
“十四!”
一声喊,惊得元家众人从羞窘里回过神。
-
“师父,您又看到了什么?”
“一道光。”
“光?”
繁星举目望着星子璀璨的苍穹:“有人入道了。道阻且长,道生则孽生,情生欲,欲生迷障,水玉星主的道,从今复始矣。”
-
“情道。”
昼景捂着心口站在星空下,一股酸涩难言的情绪徘徊激荡。
水玉六岁入道观,十三岁见飞鸟冲向雨幕高天而窥道,十六岁梦中一眼入情道,十八岁闻西北灾情,赌上万灾民惨死而问道,问道五年,问到最后所问往往匪夷所思。
二十三岁,得道飞升。
天生道种,却选了最难修至圆满的道。
情不成,道陨。
上一世的舟舟至死未入道,今生梦里窥道、入道,选的还是那条难走的路。昼景说不清内心的复杂感受,可那股没来由的疼惜酸楚使她慢慢红了眼眶。
舟舟天资聪颖,天资越好的人在情道越难修成正果,天骄往往为聪明所累。
与长烨不同,长烨乃天生的圣君,诞于星河,诞生之日起便得天道认可,无劫无难,命格贵重。
她一步踏出,人已在元家大门外。
“舟舟。”
琴姬蓦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天雷之威凝于眼目,起码再过七天才能散去。
从梦里醒来,她隐约意识到自己踏入很玄妙的境界,即便暂且双目失明,也未曾惧怕。
“阿娘。”
“十四?”
“阿娘,恩人在外面。”
谢温颜只道她意识还未清醒,温言哄劝:“十四,夜已深……”
“她就在外面,我的心告诉我了。”她喃喃道:“阿娘,请她进来,我饿了,想要她喂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解释一下:
三道惊雷,第三道为开灵目,开了舟舟的灵目,也借此要衔婵破开凡人的眼界看清她的阿娘。灵目一开,舟舟入梦一次次经历前世种种,在情和欲里窥
道,她嫉妒自己的前世,看不开前世自己和恩人的亲密交欢,这是她的迷障。
以情入道,情是道,也是劫。不要说她吃自己的醋这行为很傻,这是她情道路上必经的过程。爱情具有独一性、排他性,到了执迷境界连‘自己’都容不下。至情至性,很正常。修炼情道的都是狠人。
这本是在很认真地探索前世今生、生生世世、爱得死去活来的话题,因为两位女主的星主身份,所以是微玄幻背景下的甜文,篇幅可能不短,毕竟舟舟和阿景的上一世我就写了48w,这本打算一口气写圆满了!
前两天有点嗜睡,大概是前阵子日万爆更累到了,没事,我又休息好了(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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