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这人是疯了不成?
娄一竹扬了扬眉,又后退了几步。
“你以为你无所不知?”李满将目光甩在了娄一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那你可知那混蛋他不举?哈哈哈,不举的小混混我那傻婆娘也能瞧得上眼…”
不举的不是李满?
娄一竹抬了抬眉,李满话说到这里她哪里还不明白,李满妻子精神出轨哑巴的弟弟,肚子里却怀上了李满的孩子。
她静静地看着李满边笑边哭,抬手从衙役手上拿过原本为她准备的茶水,递到了李满面前。
“你将那人供出来,我保你妻儿平安。”娄一竹抬起眼帘,沉静地说道。
李满嘴唇上结满了干燥死皮,也不知多久没喝到一口水,他接过茶水,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多的水就从嘴角落下,染湿了昨夜刑审留下的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一双混浊的眼看了看空掉的杯子,又转头看了看禁闭无光的牢房,神情木然。
良久,李满缓缓将视线投在她的脸上,嗫嚅道:“好,我告诉你,你要把我的妻儿带出上京城,找到一个僻静之地,让她们安家。”
娄一竹有些失声,她本做好了李满不说的打算,毕竟让李满这样为了声誉不惜杀人的人放下声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眼下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李满坐回地面,像是吐了一口气,背稳稳地靠在了白墙之上,无波无澜道:“动手杀人的,是那混混的哥哥,在城门口开馄饨铺子的哑巴。”
什么?娄一竹怔愣住了,瞳孔猛地一沉,眼底的情绪一丝丝的褪去。
不能说有多惊讶,只能说想不明白。若凶手真的是哑巴老板,那她之前一切的推论都能成立了。
娄一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哑巴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以及铺子上下展露出的对生活的热情,到底是为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个人犯下杀人之罪,自我了断余生。
“哑巴的弟弟左边脸上是否有颗红痣?”娄一竹捕捉到最后一个矛盾点,恢复了工作时惯有的冷静。
李满抬眼睨了她一眼,干笑了一声:“你们还真被他给骗到了,我也不例外。”
话说到一半李满又直起了身子,脸色乍黑乍白,言语中透着咬牙切齿的怒气:“那日,他非要割下他弟的头颅,偏说只有这样衙门才不会查到我们身上,还用一种没见过的红墨在他弟左脸上点了一颗痣。原本我还不知为何,直到昨日我才恍然大悟,这只不过是掩盖他杀了张家少爷的一种手段罢了,他当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是怎么就被他迷了眼!”
娄一竹用指尖揉捏着鼻梁,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梳理这些信息。
红痣是假的,那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了,娄一竹定下心神,站起身来。
身旁的县令连忙叫衙役将门打开,放郡主出去。
“等等,”李满突然出声叫住了她,言语中还带了一丝期冀,“我妻子出墙之事,能否不宣扬出去?”
娄一竹顿足,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若是隐瞒此事,那就是在欺骗百姓。
李满眼底划过一丝悲凉,嘴角挂上苦笑,向后仰身将背又靠回了墙面,闭上眼状似呢喃道:“罢了,罢了,她们娘俩日子能好好过下去也罢了…”
娄一竹收回目光,健步如飞地往外走,既然哑巴杀人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那抓捕他便刻不容缓,今早哑巴见了她定然会起疑,不排除他收拾东西跑路的情况。
县令已去安排衙役,时间紧迫,娄一竹等不及,就打算带着傅骞和小盈先行一步去哑巴的家中。
娄一竹要想快些赶到,骑马是最快的选择,不过先不说她的灵魂是个二十一世纪新时代女性,就连芸熹本人从小到大也没自己骑过马。
娄一竹看了一眼小盈,小盈双手颤抖地握着马的缰绳,眼底充满着恐惧,但她仍是坚定道:“小姐…我可以的。”
余光中瞥见小盈打颤的双腿,娄一竹叹了口气:“你先回府,我和傅骞去。”
她想起昨日傅骞带着她飞过,心里瞬间燃起了这个念头,不过距离很远,不知道傅骞能不能带她飞。
娄一竹转头看向傅骞,眼睛里多了一丝请求的亮光,她软下嗓子,温声温气问道:“傅骞,你能带我飞过去吗?”
傅骞垂眸看向娄一竹很自觉伸来的手臂,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起眼皮,点头。
下一刻,手臂一紧,傅骞带着她破开风幕,脚底悬空,耳边是风的呼啸,眼前的景色就像快进的电影一般,变成了一幕幕的残影,红的,白的,娄一竹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除了风声和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这回和上回不一样,上回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地了,这回她一直都在上天,每隔五秒傅骞都会在房檐上点一下,身下的行人飞快的被他们甩在身后。
倏的,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擦过娄一竹的指尖,她吓得一个惊呼,不自觉地在半空中挣扎起来。
她下意识地紧紧搂住身边人的腰,把头死死地埋进他的怀里,傅骞的腰精仞有力,肌肤间的温热渐渐抚平了她的恐惧。
“是鸟。”傅骞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穿进她的耳朵,语气颇为生硬。
娄一竹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身子根本不受她的意识支配,仍死死地环住傅骞的腰身不肯放手。
下地的时候娄一竹才重获身体支配权,连忙从傅骞的身上弹开了,娄一竹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她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我方才碰到那鸟,颇为害怕才…啊,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抓人要紧!”
娄一竹话锋一转,随即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抬头看向傅骞黑沉的双眼,然后转身提着裙摆,踏上台阶敲响了哑巴家的大门。
良久,没有人应。
难不成人都跑了?娄一竹转身朝傅骞颔首,傅骞走上前,一脚利落地踹向大门。
“哐—”的一声,门开了,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惊天的哭声,门后是一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小孩,小孩头埋在妇人肩头,一双圆滚滚的眼偷偷地看着他们,嘴里不管不顾地大声嚎哭。
“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当心我报官!”一约莫二八年岁的少女冲上前来,将妇人和小孩死死地挡在身后,话虽说的掷地有声,眼皮却战战兢兢地打着颤。
娄一竹从傅骞的身后走出来,低头看着台阶下的三人,语调平缓:“你父亲可是城口卖馄饨的老板?他杀了人,我要带他回衙门审问。”
话音一落,少女和妇人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们哑声相视,沉默不言,一片死寂中,妇人的眼角逐渐染上了红。
“你是坏人!我爹爹不杀人,我爹爹昨日才带我看了小狗!”妇人怀中的小孩突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挣脱出来,不顾妇人的叫唤,他呲牙咧嘴地朝娄一竹冲过来,一张嘴长得老大,正欲咬娄一竹的手,却不料咬在了傅骞挡来的剑柄上。
“呜哇—”小孩下口太重,直接蹦坏了半颗乳牙,他捂着嘴,大声啼哭起来。
少女和夫人连忙上前拉过小孩,将他围在中间,少女替小孩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哽咽着深吸了口气,转身定定地看着娄一竹。
她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眼底风云暗涌:“你凭什么抓他?”
娄一竹舔了舔嘴唇,把具体的方式省略掉了:“他杀了两个人。”
少女闻言,顿了一下,随即眼泪在眼眶中急剧翻涌,她紧紧咬着牙,瞪着娄一竹。
哑巴家人的反应不正常,她们知道是哑巴杀的人。娄一竹暗暗打量着眼前三人。
少女在原地沉默良久,像是被激到了极致,忽然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你们这些当官的,只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口口声声地要抓坏人,那个混蛋下毒害死奶奶,拿着我家所有积蓄去赌去哄女人,被钱庄追债,将家里砸的无处落脚的时候,你们在哪?钱庄打手上门拿着那混蛋卖我的卖身契,扒我衣服,要我给六七十的老头做通房的时候你们又在哪?从头到尾只有我爹爹,我爹爹把我们护在身后。”
少女说着忍不住蹲下身,双手掩面大声痛苦起来:“我爹爹天生有疾,本就生活不易,奶奶从小不管他,钱都花在那混蛋身上,到头来只有我爹爹劳累苦工替奶奶治病,不过凭什么呀,他凭什么要为那个混蛋承受这么多!”
娄一竹眼中浮出了一丝恸然,她走下台阶,弯腰面对着少女蹲下。
只见一缕一缕的热泪顺着少女布着茧的指缝流下来,打在膝前的布料上,她身上穿着最朴素的布衣,上面还打着好几块陈年布丁。
“你可以去报官。”娄一竹柔声安抚道,伸手将粘在少女额前的湿发拨到耳后。
少女抽泣声一顿,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她放下捂在面上的手,冷声笑了一下:“报官?谁会管我们?”
娄一竹下意识地想说她会管,什么事都会管,但话刚到了嘴边,才想起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职业了。如今的衙门也不是现代的局子,法规条律皆不完全,哪里会事事都管呢。
“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你爹爹残忍虐杀两个人的理由,他对弟弟有恨,所以动了手,那他和张家镖局的少爷又有什么愁怨?”
娄一竹压低了嗓音,伸手将少女拉了起来,余光瞥见傅骞暗暗拔刀,她眉眼闪动了一下,“你爹爹去了何处,我信他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哐啷一声,院子的偏门角落掉下了一把锃亮的刀,一个人影缓缓地踏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