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夜色里,卯月已更衣完毕,她披着头发,盘想着白日里的见闻。郢下学宫果然是名不虚传,寻常的人中龙凤在这里一抓一把。
这些千金难换的学子们,便是未来赵国逐鹿天下的最大筹码。只此一点,便教其余中原四霸不能小觑。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那块纠葛了无数传奇的玉玺。
按说王朝的更替兴衰,应当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岂是一块石头能左右,可若没有半点关系,为何传国玉玺的故事能历经百年不衰,从庙堂到江湖,口口相传呢?
想到这里,她又皱起了眉头。一转眼,她入学宫也有小半月了,入宫一事一直没有眉目。
今日她稍作试探,几位王子的答复倒是出奇的一致,“赵王宫非赵王传唤不得入内,就连王子本身也不能随意进出”。
难道真的要硬闯?想到赵宫闻名天下的虎贲军,卯月头皮有些发麻。
“叩、叩、叩”,门外突然传来数声叩门声。卯月随手束起了披散的长发,一边起身开门,一边思索来者是谁。
李毅在门外焦急地等候着,随后,“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了少陵公子疑惑的面容。他拱手说道:“贸然来访,公子请见谅,事出紧急,实在是情非得已。”
卯月院落门外,隐匿在暗处的觅香宗弟子鼻尖微动。他看着走入院落的李毅,目露冷光,说道:“方才在偷听我们说话的人,就是他。”
卯月不愿意在门□□谈,引人注目,便侧身让李毅入内。
院落的书房内,跳动的烛光给少陵公子的面上,渡了一层莹润的光泽。有几丝碎发调皮地从发带中逸出,触碰着公子的脸庞,随着他的呼吸不安地跳动着。
看着这样的公子,李毅只觉得呼吸发紧,他低下头,掩去目光里的惊艳,将黄昏时分在渡鹤潭听见的一切如实相告。
听到觅香宗三字,卯月双眼微眯,这是楚国第一大帮派,而赵国三王子的生母便是楚人。赵王尚在英年,这帮人便蠢蠢欲动,真当这位昔年的联军统帅是吃素的不成?
他们自斗他们的,想拿她做垫背,痴人说梦。
卯月想明白了这件事,自然不会淌这趟浑水,不过,她还有一事不明。她瞥了眼李毅,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人到底真的是如面上所见的一介孤身,还是暗中为谁卖命。
她是断然不信李毅这番说辞的。
若李毅只是一介孤身,那她同李毅不过数面之缘,他怎可能冒奇险向她透露这个秘密。要知道,谋杀异国质子,可是罪同谋逆,寻常人绝不会想参合进这种事情里来。
毕竟,一个人绝不可能无所图的对另一个人好。
若是李毅身后有人指使,那么她倒要看看,这个李毅和他身后之人,对自己到底有何所图?
“竟有此事?多谢李兄告知我这一切,明日我会多加小心,避开渡鹤潭。”卯月拱手言谢,脸上并无太多慌乱。
李毅愣了愣,少陵公子的平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难道是因为长于政治世家,这样的事情公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想到这里,他有些心疼少陵公子。
卯月又说道:“李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今日这一事,你知我知便可,不必再惊动他人,我本就客居在此,实在不欲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是啊,公子虽然身份高贵,说到底仍是客居,暗地里自有许多不便。李毅愈发同情起公子。他郑重地回了句:“公子请安心,此事我再不会说与第三人知晓。”
卯月笑着点了点头,“今夜劳烦李兄为我奔波了,还请早些休息,少陵这里谢过了”。
李毅听到这里又是心头一暖,自己向来遭人轻贱,公子对自己却始终以礼相待。如此君子,自己这一点点奔波,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世界,并不是全然黑暗的。
辞别李毅后,卯月将脸上的温和一收,转身回屋。
想要知道李毅背后的人是谁,只需要跟着他,看他向谁复命就行。不过在跟踪他之前,必须得准备一番,毕竟觅香宗循味追踪之术,可是天下闻名。
她换上夜行衣,服下敛息丸,一个翻身,跳上院墙。
夜色里,一枚杜鹃花瓣被吹到了她的发间。
李毅刚走出小院,屋外潜伏的两人便立刻跟了上去。
“大哥,此人既然和少陵公子是一伙儿的,杀了他,不就打草惊蛇了?”
“蠢货,既然少陵公子已经得知了我们的计划,这次大比我们再无机会下手了。”觅香宗弟子看着李毅的身影,恨声说道:“少陵公子是动不了了,但是此人坏我们大事,必须除了他。”
远处,卯月也看见了这鬼鬼祟祟的两人,她按兵不动,继续尾随。
李毅又走到了渡鹤潭处,望着白日里他站过的断崖,他轻轻笑着,短短数个时辰,自己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低下头,不敢再想。
突然,他看见脚下的阴影陡然扩大。他心头一跳,回身一看,白日里那两个密谋者,正从他身后的密林里挥刀杀来。
不好!他可是一点武艺也不会。
“啊!”他痛叫一身,拼着左手中刀不顾,一个狗啃泥朝一旁滚去。
“原来这小子身上没功夫。呵,大哥你一旁休息着,我来杀他。”
那觅香宗弟子交代了一句“快点儿解决,别弄出动静”后,便在靠着树等着。他习惯性地动了动鼻尖,却闻到了一丝杜鹃花的香味。他想到了少陵公子院外的那一大丛杜鹃。
不对!他的双眼圆瞪,蓦地腾空而起,斩向后方。
卯月轻叹一口气,本想置身事外,现下不现身不行了。
在他动手之前,卯月已然捕捉到他的动作,她拔出发簪为刃,纵身迎了上去。
作为懿康公主公主悉心打磨的一柄利刃,卯月自幼习百家武学之长,而觅香宗乃楚国第一大门派,其武功套路,她自有涉猎。
来人一动身,她便算到后路。眼看细刃削面而来,她面不改色,侧身旁移。同细刃擦肩而过的刹那,她握紧发簪,反手刺出。
“嗤”一声,发簪斜扎入男子左鬓角,又从男子右眼穿出,将他的脑袋捅穿。
其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的右眼球捅飞了出去。
男子闷哼一声,瞬时身死,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
另一头,那同伙儿看见自己的大哥在卯月手底下,竟然走不过一招,他意识到今日是碰见硬茬儿了。顾不上追杀魂飞天外的李毅了,他咬紧牙关,提刀就要逃走。
卯月唇角不屑地扬起,她拔出那根带血的发簪,将它缓缓举起。
又是“嗤”一声,那根带血的发簪从后方飞射出,直直没入那同伙儿的脑袋。
月光和树影,将卯月的脸映得青白交错,看着卯月脸上跳动地斑驳,李毅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少,少,少陵公子。”看见这样的公子,他本以为自己会心生恐惧,但意外的是,他的心却心里不可抑制地狂跳着。
他在期盼着什么?
“我是来救你的。”
多年后,他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个场景,无数次问自己林卯月究竟说过这句话没有,他始终无法给出一个确切地答案。
但是在那个夜晚,那个深陷绝望的少年,却无比相信自己听到了那句话,并深深为之感动。
感动于他一个寄人篱下之人,饱受轻贱,连侍童都可以羞辱斥责,而少陵公子千金之躯,竟为自己涉险,为自己杀人。
月光下,看着少陵公子那双清泠泠的眼眸,他只觉得里头仿佛有一片浩瀚星河,环绕着、吸引着、更吞噬着他。
卯月此刻也感到意外。
觅香宗二人对李毅的追杀,证明了此前他说的话,也就是说,他似乎真的是有心相助。
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想要攀附自己?
即是如此,那自己此番相救,也算恩怨两清了。
卯月不再去看蜷缩在地上的李毅,她掏出化尸水,走向了那两具尸体。
李毅这才回过神来,他忍着狂跳的心,翻身磕了个头,说道:“多谢公子”。
等了许久,也不见声响,他抬起头一看,眼前早已空无一人。他望着少陵公子院落地方向,暗暗立誓,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随后,看了眼身边化作两摊黄水的尸体,他强稳心神,起身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小屋里,李毅打开房门,让月光照进昏暗的室内。他取出那半截断箭,将它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枕边。
他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在梦里又看见那片浩瀚星河。
而卯月此刻,却难以入眠。如今找玉玺一事毫无头绪,她可一点儿也也不想牵扯进夺嫡之争。但她不想,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三王子就算再无头脑,也不可能派觅香宗之人暗算自己,这不是明晃晃地将矛头指向他自己么?
而王子之中,和三王子势同水火的便是大王子一党,这极有可能是大王子设下的局。但是此局手段如此拙劣,届时大王子真能将自己的嫌疑指摘干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今日那两人暗算成功,无论几位王子谁落马,自己这个炮灰是当定了。
而且有一必有再,随着王子们党争的升级,以后这样的麻烦肯定少不了。
想到这里,卯月恨恼之余,不禁又有些庆幸,好在来这儿的不是哥哥,否则母亲必定忧心无比。以一己之躯,护所爱之人周全,正是她所祈盼的。
若母亲知晓她这一片心,会不会对她多一些关注和垂怜?
但卯月不曾预料到的是,对她的第二次暗算竟然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