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秋
“我师姐那边都还有事没解决完呢!你什么事那么着急啊?我看这些阴魂也没有要造反的势头啊!”
“不是因为这些阴魂,而是我自己!”杜子仁说着,折断了手中的一截枯枝,望着海面的眸子一颤。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秉修见杜子仁此时的脸色有些凝重,难得正色询问。
“我快要成亲了……”六个字噎得秉修一脸嫌色,提着钳钩转身又往枯林里走去,杜子仁低垂着眼眸跟上。
“我等了千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夫人醒来,可却因为躯灵受阻不契合,离开不了水面,我且将其安置于水中,台上栽了一棵养魂树,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夫人魂身,可在昨夜,夫人却同我说自己快要消逝了,最后的愿望也只是能为我穿一次嫁衣……”故事虽伤感,可任秉修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在秀某些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一具玄亥接过秉修手中的钳钩,递上两杯黑色的茶水,引着二人往岛中木楼而去。
秉修轻抿一口,茶水润凉入喉甘醇留香,秉修本被岛上阴风吹的有些飘忽的魂体也稳固了下来,再一琢磨杜子仁方才的那番话,他说将自己的夫人安置在水中,还在台上栽了树,立马就联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个白衣女子。
“倒别怪我说话直接,我师姐固然厉害,可再怎么手段通天她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你执意要我师姐前来,只怕最后还是会失望!”木楼旁的院子里,秉修先一步坐下。
“若夫人只是简单身死,你觉得我会没有能力将她留在身边吗?”杜子仁也跟着坐下,杯中茶水未动,只在那指腹轻摩着杯沿。
“那你的意思是……”听到这,秉修心中明了个大概,却碍于杜子仁没有直接道明。
“生前夫人为了替我赎罪,以灵饲鬼,只剩下一魂一魄,我徒然醒悟带着夫人几经周折,上蓬莱仙岛求来一株魂生草,日日夜夜守在夫人身边,这一守便是上千年,直到前段时间,夫人的三魂七魄才算重归本位,可空了上千年的尸首却早已对新魂抵制……”
“魂魄无法归体,又开始慢慢消逝,再求何仙草丹药也无用,这次夫人会直接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都怨我!!”杜子仁说着握紧拳头,秉修第一次在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脸上看到愧色。
说起杜子仁和他夫人的故事,还得将时间往回拨上几圈。
其实在阴司里叫得上名的阴神,生前不是大善就是大恶,大善之人阴德功满,可不用再入轮回去受那世间的尔虞我诈,脱离七情六欲可公正审判每一只鬼,还有可能晋升为一方神灵,受世人香火供奉,比如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还有那十殿阎罗等生前都是那大善之人。
而大恶之人则是因为生前作恶多端,手上人命无数,背负的罪孽太过沉重,死后魂魄却难得还存有自我意识,不受怨气操控化身厉鬼继续害人,徒然醒悟要为自己赎罪,这样的通常阴司也会给安排职位,以这种方式来换取自己的心安,再如日夜游神,五方鬼帝及罗酆六天中的三位等,生前都是那大恶之人。
九位五方鬼帝中,随便提出哪一位生前不是穷凶极恶的主?而其中又属南方鬼帝杜子仁最为凶厉,偏偏生前又从一游方道士那习来降鬼捉妖之术,只要被其捉到把柄,便直接当场斩杀,那些刀下亡魂又因为忌惮杜子仁的手段,不敢靠近,只得终日在周围游荡。
按常理来说,若有上百只鬼整日整夜的围在身边,就算那人壮得像头牛,也还是会受阴气侵袭,最终病倒逝世,死后难免再落个被百鬼吞噬,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杜子仁却就是那个例外,杀的越多身上戾气越重,往路上一站,那杀气别说鬼了,就连人都避之不及。
但这样一个人,家里却偏偏还有位夫人愿意等着他回家。
杜子仁的夫人名唤阿秋,比他大了七八岁,是杜子仁老爹从小就给他娶回来的,也属于是童养媳了。
阿秋幼时遭遇不幸,在年仅十二岁时身边最后的一位亲人,爷爷也因病离世,那时正值冬季,阿秋瘦小的身板独自一人将爷爷搬到草席上,爷爷生前喜欢坐在桂树下喝茶,所以死后阿秋也一定要将爷爷埋在那棵大桂树下。
粗草绳将阿秋的手勒出血痕,脚下一个不稳便绊倒,从爷爷死后到现在,一直忍着没哭的阿秋终于还是哭了出来,趴到爷爷身上痛嚎着,就在这时,一向气候温暖的南方竟也下起了大雪。
雪点缓缓飘落覆满爷孙俩,像是也在为阿秋的遭遇而感到心疼。
“呼~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还突然下起雪来了!”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阿秋望去,是个穿着貂衣长相老实的猎户,猎户见如此寒冷的天气,阿秋一个小姑娘穿着单薄,尽管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一直在为地上的爷爷掸去脸上的雪,若说没半点怜悯之心是假的。
了解情况后更是心疼,帮着阿秋将爷爷背到山上的大桂树下,葬好爷爷后就领着阿秋回家了。
那时的杜子仁还只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孩,手里抓着半个糙面馒头,脸蛋被冻得红通通的,还在屋子里不停舞着阿爹给做的小木剑。
见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兴奋地刚冲到堂屋门口,就被跟在阿爹身后的那个身影给吸引住了,漫天飞雪下,阿爹进了屋子抖落身上的雪,阿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可杜子仁却永远也忘不了阿秋那双扑闪的眼睛,里面似有无尽星河在缓缓流动……
自然而然的,阿秋便也在杜子仁家住下,帮着杜子仁爷俩做饭洗衣,收拾起血淋淋的毛皮也是得心应手,毫不嫌弃,颇为温婉贤惠。
阿秋是个知道感恩的女孩,哪怕小时候的杜子仁经常对其表现出极大的恶意,也依旧是笑脸相迎,如此几次杜子仁便也觉得着实无趣,索性放弃了敌对的态度。
甚至不自觉地就跟在阿秋身后,常常一言不发地坐在河边,盯着阿秋脸上倒映的荷影,河水轻溅到阿秋脸上又缓缓滑落,心里不自觉就平和下来。
虽然杜子仁阿爹从未对外说过,阿秋是杜子仁童养媳这话,但当时几乎村里所有人都那么认为,甚至是阿秋自己也有这种错觉。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十多年,十七岁的杜子仁已经长成了个高大俊朗的大小伙,可以跟着阿爹一起上山打猎了,每当这时阿秋就在家里等着,有时忙完手上的活,在门口一座,望着群山一等就是一天。
可每当看到杜子仁提着猎物回来时,心中的疲惫也立马就一扫而空,忙迎上去投以一笑,哪怕杜子仁从未理过她。
其实杜子仁自己也没注意过,每次回到家里时,心中的那点期盼也总是被自己故意忽视,可若真有一次,回来时没见熟悉的烛光,阿秋也没坐在门口等着自己回来的话,莫名的失落依旧还是被他当做疲惫给忽略。
这样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直到一次杜子仁和阿爹再上山,却遇到暴雨袭路,二人兜转一圈都无法找到下山的路,眼见天就快要黑了,开始慌张起来,慌不择路之下居然误入一片鬼坟。
那里是村中人的忌讳,听前人说这里本也是一处小村庄,可突有一年疫病肆虐,几乎三日之内全村人便死绝消散,只留下一片尸海,这时有那行僧路过,看不下去便独自一人将百具尸体安葬,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染上那疫病,愣是守在那片鬼坟里,整日诵经念佛,整整一年后才离去。
可百鬼的怨念又怎会就如此消散,行僧仅仅压制了他们半年的时间,之后便又重新出来四处作恶。
每至夜晚路过那时,都能听到之中的鬼啸哀嚎。
果然二人才刚刚踏入那片鬼坟,就见一只高大厉鬼猛扑过来,速度之快根本避无可避,杜子仁阿爹为了保护杜子仁,硬生生被扯下一条胳膊,血气引来了更多厉鬼的注意。
杜子仁心急,顺手就抄起旁边的一根木棍,朝涌来的厉鬼群舞去,不想那木棍却正是镇压百鬼,不得出山的镇眼。
一根百年的雷击阳木,虽此时在杜子仁手中倒是杀得一众厉鬼不敢往前半步,可其他厉鬼却一哄而散,朝着山下各村庄而去,杜子仁不傻,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但现在面前这情况,自己也无法放开手去做些什么挽救。
山脚下,阿秋见雨势那么大,可杜子仁和阿爹却迟迟不见身影,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抓起早已破旧的纸伞朝山上冲去。
脚上一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布鞋,还是杜子仁给买的,踏在崎岖的山路上,脚愣生生被磨出了血,不过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些,四下昏暗耳边不断掠过风啸,似是有无数人在身边穿过。
阿秋心里当然害怕,可走了一段路后就看到路边的杜子仁常用的箭弩,知道杜子仁很可能就在附近,便顾不得心中恐惧,忙就寻去。
另一边杜子仁已经被打昏过去,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杜子仁看到的是自己阿爹身首分离的惨状。
等再醒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阿秋就趴在自己身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雷击木,浑身的伤痕。
没有人知道阿秋瘦小的身板,是如何扶着杜子仁,一步一步死里逃生才回到家,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了救杜子仁,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反正自那一刻起,杜子仁心中便多了阿秋一个位置,也从那一刻起,杜子仁誓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知道那雷击木是好东西,于是便将其削成刀状,每至入夜便背上行囊,消失在黑夜之中,他要屠尽自己放出的厉鬼。
阿秋也知道这始终是杜子仁的一个心结,也不做阻拦,只在杜子仁出门前备好随行粮食,再如以往一般投以一笑,不同于之前,这次乃至以后的杜子仁都会轻轻抱住阿秋,温柔一笑后在阿秋额头落下浅浅一吻,随后便转身离去。
阿秋望着杜子仁渐远的身影完全消失,便坐在门口等着他归来。
刚开始,杜子仁每一次归来都是狼狈不堪,这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受不住。
果然一次杜子仁回来时,阿秋刚迎上去他就昏了过去,连着几日昏迷不醒,身上还爬满了黑色蝌蚪样的图案,看起来十分慎入,阿秋为此哭肿了双眼,她知道杜子仁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请郎中的,否则治不好不说,反倒还可能会被村民们当作妖怪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