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鬼
“喊话，投降！如果抵抗，男的砍头，女的先奸后杀！”
张金称见已经前后扼住了运河水道，命令自己周围的传声兵喊话。
“齐王有令，河中船首，快来献船相见，否则男杀女奸，屌毛不留！”
“河中船首，快来献船！”
“男杀女奸，屌毛不留！”
……
山东地面上的土匪，话说得裸露直白，很有睥睨四顾的气势。
好汉们的声音，在白茫茫的雨雾中，透着邪恶的杀气，沉闷而冰冷。
船中好多胆小的女人，闻声不由得发出一阵惊恐的哭喊和尖叫声。
但，仅此而已。
灰沉沉的船队，再没有任何的回应。
只有战鼓和金锣，一直在同时有节奏地不断擂响。
“哼，腰腿还挺硬啊！小的们，给我放他一阵血！”
“别以为当了王八，俺张金称就对他没治了！”
张金称下令进攻。
旁边的令官一挥手。
立刻，沿着河道两侧的包围匪军，由近及远，传出一阵梆子声。
高鸡泊恶霸张金称！
这可是一支凶名在外的山东悍匪！
阿力根等人，也是心惊至极。
正在疑惑这匪军有如何伎俩之时，忽听河中的一些船丁，发来紧急的竹哨声。
喧哗声顿起。
好多武装起来的船丁，纷纷操起长长的钩枪，向水下刺去……
“不好，水鬼！”
阿力根猛然惊醒。
于是，急急下令走舸、游艇，赶紧赶向那些被凿的客船。
客船抛锚在运河中，本来是一个对付陆贼的最好办法。
但是，静止的客船，却有一个非常大的破绽。
就是容易被潜入船底的水鬼，“操了底”！
平时停泊在安静水面的时候，船底的响动很容易被舵手、船丁们发现并做出反应。
但在今天这大雨倾盆、锣鼓喧天、呐喊四起的战场环境，水鬼们偷偷潜水靠近，又趁着鼓点金锣的节奏进行“凿底”作业，真的是极难被发现的！
其实，还是水上行船的经验问题！
阿力根和他的内河军的战友们，实际上在水上作战的经验并不很足！
自从内河军创建以来，虽然训练刻苦、兵强气盛，但具体在河上与敌人实战，还真是凤毛麟角的事！
部队的战力，都是在实战中磨砺而来！
演习、操练，只能提升整体素质。
但反应和意志，却都只能是在无数次的实际战斗中，养成的一种本能！
百战，才出精兵！
何谓精兵？
训练有素为兵，战力强悍为精。
粟末地内河军，现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水上部队！
距离战力强悍，还很远。
另外，作为这支船队的主脑人物阿力根和王铁锤，还都有点想当然、飘飘然！
运河上，能像他们这般装备的船队，还真是天字第一号！
大隋长时间的河运政策，让三丈以上的民船变得很少。
如果有，也都是这三五年的南方新船！
当年广皇帝恪尽职守的臣子——袁弘嗣，可是亲自拿着尺子，量过了天下片板。
自此，三丈及以上大船尽入水营！
这政策，直到前三年袁弘嗣因为“认真”而被诬为酷吏被杀，才慢慢变得松弛。
所以，南方造南方来的大商船，开始在运河之上多了起来！
隋通船运，表示在这股东风下组建的船队，船大背景厚！
这不，在距离高鸡泊越来越近的形势下，他们二人还有心思，赴美人之宴！
然后，就，喝多了！
此时，副船首王铁锤，也正是在像野牛一样胡天胡地之后，搂着他梦中的美人儿酣然入眠。
小伙子，喝多了，也是累着了！
其实，按照水军作战理论，静止状态的船舶，往往是最容易受到攻击威胁的时候。
做为水上静止目标，非常容易受到陆地远程武器，如火箭、抛石机等的定点打击。
同时，静止的船舶，让来犯敌船更容易锁定目标，进行精准攻击！
特别是，诸如帅船、粮船、辎重船等这类高价值目标。
同样，秘密潜入的水鬼，因为船下水流稳定的缘故，更容易固定住身形，进行“凿底”作业。
反而，如果是行进中的船只，水鬼在紊乱的涡流中，很难稳定住姿态专心“干活儿”！
可以想想，这种水下作业，都有哪些难度？
憋气换气！
打水追随！
稳定身形！
克服地球引力、水的阻力，自下而上、仰头作业！
凿的对像，绝非普通木头，坚硬、柔韧、耐腐蚀。
等等！
这其中哪一项，即使是在阿布穿越前的那个年代，也是一个超高难度的动作！
所以，那种演义小说和阿布前世的电影中，动不动就将行进中的战船凿沉的情节，实在是有点脑洞过大！
太想当然了啊！
有那样功夫，还不如冒着枪林箭雨，把敌船吃水线下的船舷，给搞出个大窟窿来。
这岂不更容易？
当然，这需要左右船只的军丁们，眼睛有点瞎！
或者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的！
其实，水鬼凿船攻击，却是古就有之的一种民间水战技巧。
最早，这是江洋大盗们对付落单船只的专利手段。
那年月，水鬼们是用一种笨办法。
先设法将自己用铁钩之类固定在船底，然后用自备的充气牛羊尿泡补充空气，再然后就是一番异常辛苦的操作。
不说这活儿成功率有多高，就说能干这一活儿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那绝对得是，一位少见的能久在水中存活的能人！
而潜水凿船破敌，正式作为军事手段，流传千古，但缺乏具体详细的操作史实记录。
在史料中，能专门记载这种军事攻击手法的，就是阿布前世明万历年间的屯门海战。
此事，录于《广东通志》。
明确提到明军使用了水下凿船之术，攻击了敌寇葡萄牙人的战船。
然而事实记录证明，这场战斗的最后胜利，却是归结于明军强大的火器，而非凿船之功。
据说在鸦片战争年间，心系国安的魏源同志，还就凿船作战这个问题咨询了专业人士，结果却并不如意。
水下凿船的战术，在大中华的历史小说和评书中极为传奇和热捧。
但是在冷兵器时代大规模水上作战中，真没有什么实际可操作性！
为啥？
保护不当，水鬼死亡率真的很高！
凿沉一艘两艘的，根本改变不了战局！
费时，费力，不一定有结果！
……
这事，直到后来大中华附属国那个叫李舜臣的家伙，在发明乌龟破甲船之后，这凿船攻击的技战术就升华了！
凿船这门战斗技艺，开始正式走入水战将领们的广阔视野！
只是这种战术，还是和古代水匪们的传统手艺，有着很大的不同。
乌龟船，是在抗住敌军自上而下的攻击之后，有条不紊地对敌船吃水线下船舷进行重点照顾！
你打你的，我干我的！
干着干着，敌船就进水了，就散架了，爆炸了……
他用的凿船工具，叫火炮，叫铁蛋！
火炮，铁蛋，属于热兵器！
事实证明，凿船底这门玩意儿，最适合历史悠久的江湖水匪们专门使用。
他们用这种历史悠久的专特精手段，可以像做外科手术一般，攻击那些在江河湖水中落单或少量的船只！
之所以说专特精，是因为大中国的古人，对潜水作业都是有专门的命名和研究。
《诗经·谷风》中曰，“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谓泳？
那就是潜水。
大中国古代的潜水设备，早已出现。
这与古代内河捕鱼、沿海采珠业，有着异常密切的关系。
所以，这让水匪们的潜水作业，有了理论和技术储备。
特别是在潜水技术、潜水设备方面，积累最多，成果最丰。
首先，在民间，的确有少量的水下奇能异士者存在。
这些人，长期生活在水畔，天赋异禀，可以在水下潜行玩耍很久好久。
如，亚洲沿海的采珠女、太平洋热带海岛的原始捕鱼者、大中国江河湖沿岸的渔民……
在阿布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事实上也的确有人，在不靠任何水肺等辅助设备的情况下，一口气在水底潜行十分钟、甚至半小时之久。
以这个时间论，如果让多个具有这样本事的水鬼，来对付一支建造技术并不高级的中小型木船，足够了。
其次，水肺这东西，也不是一个多么新鲜的玩意儿。
大中国的水边英雄们，早就将它变成一个有着久远历史的发明。
普通点的，有两类。
一种，是用鞣制的动物膀胱充气，隐蔽，方便携带，但气量有限。
另一种，就是用中空的植物茎秆，远距离呼吸水面空气。
这里面，也有特别的技巧。
为了让自己在水中不致下沉，并能够保持在水中稳定的姿态，这些水中高人在身上还会系上几个空葫芦。
有普通的，自然就有更加高级和考究的潜水设备。
大隋这个时代，南海边上的采珠人，就已经开始摆脱裸潜，有了特别的潜水防护装备。
他们口衔特制的呼吸管，身着用棉布或牛皮制成的紧身衣。
最奇特的是，还有一个特制的头套。
这玩意儿戴上后，可以罩住整个头部，只露出眼、鼻、口。
呼吸管，则是一个锡制的空心长管。
两头，都是喇叭形的开口。
一头紧贴口鼻用皮绳系紧于脑后，另一头则露出水面方便进入空气。
与此同时，潜水者身上，还会系着一根传递信号的安全绳，连接水面保护者！
如何？
会不会被惊到？！
可这，就是咱们大中华祖先们关于潜水的发明创造。
古人，利用如此神器，万全可以在远处芦苇或乱石之间放置进气口，然后通过延管伸入船底，再有条不紊地开始作业。
这个业务，大有可为啊！
据说，美丽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木桶凿船潜艇，就是偷学了咱们大中华的这一古老发明。
原型，就是一个大木桶 。
攻击手藏在其中，用一个收放自如的水囊控制浮潜。
外面，会安装有一个锋利的钻头，里面的人可以手动摇动开钻！
对，手钻！！！
张金称的凿船攻击，根本不叫凿船，而是钻船！！！
而潜到船底的水鬼们，并非全牛逼地憋着气。
而在在嘴中，叼着一根长长的竹管，另一头远远地藏在在岸边的水草之中。
等阿力根的船队抛锚停稳，藏在水底的水鬼们，便偷偷潜入船底。
小心地用葫芦和铁钉固定好自己身形，水鬼们不是用铁锤和凿子粗暴施工，而是用一种叫弓钻的凿船大杀器！
对，弓钻！
这玩意儿，在咱们大中国，可有八千多年的历史！
最早，它是先民们用来钻木取火、打孔做器的跨越式大发明。
比起纯粹用手搓木棒，这机器实在是多快好省！
母猴子们简直爱死了那个燧人氏的后代，跟他不断地生孩子、生孩子！
这些孩子，有的姓张，有的姓风、有的姓嬴……
哈哈！
现在，这种伟大的上古发明——弓钻，已经不用来专门钻木取火了！
它成了公输班、墨家、匠师们的最爱，更成为了江湖上水鬼们开展水上事业的神兵利器！
它，已经被安装上了锋利如斯、精铁螺纹的大钻头！
一个弓钻，由两个水鬼操作。
各伸一手固定住钻头，另外一手各握曲弓的一头。
开干！
你一下，我一下！
来来往往，不停扯动！
很快，细碎的木屑窜出，飘进浑浊的河水之中……
然而，那均匀和奇特的木屑，总会在水鬼们没注意之间，悬浮出了水面……
“快看，有木花！”
“不好，有人在凿船！”
一声惊呼响起！
……
特制的竹哨，发出有节奏而急促的警报！
全副武装的船丁，走舸、游艇上的甲士，纷纷扑了过去……
更有无数水性一流的悍勇之士，脱光衣服，一头扎入水中。
“扑通！”
“扑通！”
……
无数水花，在雨水敲击的水面溅起！
他们，或口咬短刀潜入，或手持多刺的钩枪猛刺……
所有对付水鬼的武器之中，最厉害的，却是一款专治水鬼的大杀器——滚钩！
滚钩，也叫排钩！
一条铁索上，安装上几百个倒起的钩子。
明光锃亮，锋利异常！
本来，先民们用这玩意儿是专门来钓鱼的。
从河的这边，一直铺到河的对岸。
然后，两边的小伙同时同方向，使劲儿跑使劲儿拉……
那，叫一个酸爽！
在阿布的前世，滚钩可是江河之上闻名天下的一等奇物！
这，得归功于江河之畔的后人们，在它身上发展出的另一个奇葩而恐怖营生。
啥？
捞人！
用滚钩捞死人！
现在，隋通河运的护卫者们，也在用这玩意儿捞人！
当然，他们不是在捞死人，而是捞藏在水底正在“凿船”的水鬼！
只见在客船两侧的走舸上，各有一健卒。
他们手中，拖着一条滚钩穿过客船尾平坦的底部，然后分别将两个头，挂上走舸后的尾钩扯紧。
然后，他们喊着号子，指挥桨手们划水前进……
红色的血花，细碎的气泡，很快就从船舷边泛起……
白色的尸体，一条条地浮出水面……
然而，护卫队的反应，还是有些迟了！
这船队，数量太多，过于庞大！
有十多艘商船的船底舱，开始汹涌进水！
随着惊呼，许多栖身其中的女囚，开始惊慌失措地尖叫着，从湿毡覆盖的舱室中逃了出来，一个个拥挤在甲板上。
不少人被踩伤、踩死……
雨水，很快将逃出来的她们，浇得湿透。
更有挤在船边的女人，不小心被推搡着，掉入河中……
混乱，像瘟疫一样开始在船队中蔓延……
随着逃出船舱的人越来越多，失衡的客船，左右摇晃，慢慢倾斜……
正在这时，匪军动了！
他们从远离两箭之地运河两岸堤岸外侧，嚎叫着冲上堤岸，冲向岸边！
首先被攻击的，是杨善会派出的护军！
金铁交鸣，战马嘶喊！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
“仰射，放！”
楼船和艨艟舱室、女墙后的弩手、弓手，因为弓弦并不受雨水的浸润，还保持着足够的弹性。
虽然弓力因为受潮，已经大大减损，但比起完全裸露在大雨中匪徒，护卫队的弓弩，还保持着一定的杀伤力！
弩箭、弓箭，呼啸着飞出舷窗，钻入雨幕，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接敌的少量府军，挥舞着手中的马刀，长矛，跳下马。杀向蜂拥而来的匪军……
马儿，已经没空间跑动了！
伤亡，也很快发生！
尽管杨会善的府兵，装备精良，但也架不住张金称的人多马多。
这几百人的马军，在变成步军之后，很快便伤亡惨重。
“靠近河岸，游弋射击！”
“隔断射击，保护官军！”
随着阿力根指挥命令信号传出，商队自家的艨艟、走舸，以及护送水军的舰船，开始挥动桨叶，逼近河岸。
一排排箭雨，洒落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