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城里,城外
那么,杨玄感、李密之流,明知道潼关难破,还为何要头铁地往上冲呢?
因为时间!
留给杨玄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绕道武关进入关中,那么等他们越过莽莽秦岭,那时候东征的主力早就通过潼关进入关中等待他们了!
只有快速通过函谷道、五里暗门——黄巷坂、麟趾塬、潼关、禁沟而下,顺川入关!
这样,就会一直将追兵扔在身后,从而有时间谋取关中,摘取大兴城!
但现在,横在面前的最重要关口——潼关,便是阻挡他们的最重要一道生死线!
汉潼关和隋潼关,虽然说是关,但更像一道高峻坚实的长城。
因为它的形状,便是一个横在塬上的城墙性狭长关城。
靠关外这边的城墙上,开着南北两个关门。
隋关,置南。
因为地形的缘故,像金陡关一样,这道长城墙都是建在高低起伏的险峻的山头之上。
本来山头就既陡峭又高突,加上数丈的城墙,就显得异常高耸。
就是有完备的攻城器械,也得跪下。
因为根本就没那么高长、结实的云梯等攀附工具。
最长的云梯,就是连起来,也只能搭在山间和墙基处。
那儿,距离城头,可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
李密和杨玄感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强行翻越这座险城,所以根本没怎么仔细观察研究过。
直到今天,当他们带领军队到城下一看,便心头剧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妈的广皇帝,建的这哪是关城?
这是凌霄宝殿,好不好?!
“玄感兄,别来无恙?”
关城垛堞处露出贺娄皎的金兜鍪,以及他那张中年帅大叔的脸。
不像杨玄感是个美髯公,他有一副短髭须。
“子瑜贤弟,你看我能好吗?”
杨玄感也不掩饰,在马上摊摊手,展露身上的绷带血迹,对贺娄皎说道。
“玄感兄,念在咱们当年的情分上,我也不废话。今日,皇命在身,自当听命行事。”
“你攻我守,不要客气!”
贺娄皎不像其他守官的大将,还会出言说些大话,再乘机羞辱一番。
他只是简单地将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就行了。
都是贵族子弟,保留点体面是应该的。
攻进来,是您的本事,算我无能。
攻不进来,那就不好意思,只能在城下候着!
等待天意吧!
“好,好,好!”
“子瑜贤弟,你能这么说,也不枉咱们当年把酒言欢、走马京城的情分。“
“来吧,看哥哥我怎样在你面前,破了这天下第一关!”
说完,两人相互行礼。
杨玄感催马退入中军,开始列阵攻城。
说是列阵,其实就是在关前扎下营盘,开始催动军中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好在这塬上四周,到处都是参天大树,一点也不缺建造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材料。
虽然在五里暗门中丧失了大批军械辎重,但也不担心做不出厉害的武器,如冲车、抛石机、阑车等。
时间,就在双方怪异的对视中,过去了两天。
“怎样?”
“大兴城中,怎么还没有动静?”
杨玄感在大帐中询问李密。
“是啊,按照斛斯政大人和赵元淑大人的密信,就该在最近发动朝变,挟持代王发诏催逼贺娄皎主动出战,或退回关中守御京城。”
“却不知为何,一直是没有反应!”
李密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按道理,此时的大兴城,卫玄带领着一支重要力量离开,而朝中留守的几个文武大臣也没几个有能耐的。
这时候,作为兵部侍郎却行尚书之权的斛斯政,算是兵部、乃至留守官员中数一数二的高官!
兵部尚书段文振,听消息刚刚卒于高句丽前线。
所以,只要斛斯政凭着手中的权力,联合盟友调动京中兵马,就可以轻易将东宫掌握在手中。
有了杨侑,就算是将监国的大权拿到了手中。
进而,通过东宫双龙符、诏令,以及兵部的印符文书等,就可以轻易调动周边关防大将。
特别是现在最为关键的潼关城守将,贺娄皎。
杨玄感知道,贺娄皎的为人,你根本无法用金钱、权位、美色等去拉拢。
唯一能打动他的,就是亲情和皇命!
可实际上,亲情这张牌也根本打不了!
他老爹贺娄子干和他老妈王氏,早在多年前去世。
自从和南阳公主彻底无缘之后,这家伙就再也没有娶过正妻,也没要过孩子!
身边的,全是当年他母亲临死前,赐给他的伺候过老母的年轻侍女。
这些女人,或许仅仅是贺娄皎为了报答她们细心照料母亲的恩情而已,根本谈不上感情。
对于这种人,只能是硬碰硬!
第三天下午,杨玄感的叛军,再一次主导和经历残酷的攻城战。
熟悉的章法,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过程。
百战出精兵,不如说生死疲劳后的麻木!
麻木而机械!
喊杀震天。
石弹呼啸着飞来飞去,划出一条条诡异的轨迹!
每一次落地,总会腾起烟尘,还有血肉,还有惨呼……
应该来说,在古代所有类型的战争中,攻城战是最为乏味、最为残酷的战斗类型!
那些在步战、马战、车战中常用的技巧和谋略,在天堑雄城面前,全没有了任何存在的余地。
消耗战!
就看谁最先耗不下去,谁就占据了主动和上风。
贺娄皎的战线,横亘于漫长的城墙上。
而杨玄感的叛军,总是在到处骚扰佯攻的同时,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了地势较为低洼平坦、城墙也不是那么规整高耸的地方。
……
这是一曲生命的悲歌!
血与火,没有赞歌,只有赤裸裸的杀戮和收割!
一波波的叛军——大隋的子民、将士,倒在了潼关城下……
一层,一层,又一层……
鲜血,洋溢着青春和生命的鲜血,喷洒和浇灌在潼关城下的黄土中。
然后,当黄土吸饱之后,它们便汇聚成涓涓溪流,在万千具尸体下面逶迤而去。
流着,流着,流向塬上较低的低洼处、沟渠中……
所有人,瞳仁灌血,犹如野兽,机械地进行攀爬、挥砍、刺杀、发射……
然后,或仰倒、或栽下。
然后,用残余的目光,与这个世界道别……
一天,两天,……
战到最后,贺娄皎也提着马刀,冲杀上前,阻挡和砍杀偶尔跳上城头的叛军……
杨玄感、李密、杨民行、吐万春、韩世谔、虞柔、赵怀义等人,全都开始冲杀上阵!
再一日!
……
五日过去,潼关巍然屹立!
杨玄感仍然在城下,贺娄皎也在城头!
他们二人,已经累得摇摇欲坠。
但是仍然在亲兵的搀扶之下,各自继续指挥作战。
可杨玄感的身后,已经接连传来宇文述等大军即将到达的警讯!
是啊,东面吹来的微风中,散播着一股股浓烈嗜血的腥骚……
那,是憋屈、不满、愤怒和焦急的气息!
望气而辨,色赤,入紫薇,主利客衰!
宇文述这一路率领的三十万大军,星夜驰骋。
很快,就越过河东城。
然后,又经过已经没有任何军兵驻守的函谷关,再来到金陡关……
他们越走,越感到心惊。
一路倒毙的叛军,越来越多。
金陡关下,尸首堆积如山,还有一些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伤兵。
但是,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早已不见了踪影的杨玄感主力!
带着惊慌,当他们看见金陡关城头上仍然飘扬着“隋”字大旗时,不由惊喜交加。
惊的是,敌人不见了。
喜的是,关城扔在朝廷手中。
金陡关的大门,徐徐打开。
守城官兵们,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出来迎接大军。
代替史怀义值守金陡关的都尉华恩,将杨侑的诏令递交的宇文述手中。
这,才让众人明白了缘由。
好一个大计!
诱敌深入,凭借天险、逐级减肥,再到各个击破!
这,完全是一个兵力不足之下的妙计啊!
还说什么,继续追!
三十万大军有序进入金陡关,沿着杨玄感的悲惨之路,来了一次精神和感官的洗礼!
成片成片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腐烂。
仅仅靠金陡关的残余守军,根本无法清除。
等进入到五里暗门,里面的空气实在是无法让人忍受。
没办法,为了防止发生重大疫情,宇文述不得不下令,留出一批军士专门进行沿途的清扫收纳行动。
搬石头,清擂木,运尸体,转移遗弃的军资,造册……
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辨别那些重要人物的尸首。
比如,李子雄等人。
仅仅有名有姓的贵族子弟,在此丧生遗弃的,就有十八九人!
至于辨认不清的,无数。
这里,真是上演过人间炼狱、血肉磨坊!
没有任何打斗!
全是靠着一点一点的自然之物,隔着距离,然后撞击、焚烧。
最后,还发现了金石炼药,如生石灰、辣椒粉……
真舍得下血本!
辣椒粉,真是好东西啊!
御寒、下饭,可一点不便宜啊!
都大把用在了这儿!
宇文述等人,越走越胆寒,越走越心惊。
这他娘的是什么种类的战争?
这可比真刀真枪的当面干,可怕多了啊!
至少,在战阵之中,还能留个囫囵个身体。
可在这五里暗门的血肉炼狱里,许多尸体都已经成了一摊,不,是一坨……
到底是那个狗崽子,想出来这么恶毒的手段计策?
以十岁的杨侑脑袋瓜,是绝对想不出这么饱含战争智慧和经验的制敌之术!!!
人才啊,简直真他妈是高能大才!
利用自然之物、地理之便、以少胜多、以奇杀人!
等回到大兴城,当然是在确保大兴城不失的前提下,得好好拜访一下这个弄险玩奇的战争高人!
自然,如果到时候大兴城被搞丢了,那这些成绩就反而全部成为了轻敌纵敌的罪证!
至少,是私放叛军入关、动摇社稷的大罪!
这天晚上,阿布、李靖,正在东宫的一处偏僻密室中,陪着杨侑说话。
阿布已经连续好多天宿卫宫中了。
妻子儿女们,早就被阿布安排灰影,秘密带去了安全屋。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两个老婆、一双儿女去了哪儿。
灰五办事他放心得很,所以就再也没有过问。
阿布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协助杨侑控制六率、以及宿卫皇宫的御林军、大兴城城防军队等上面。
干爹李靖,做为狗头军师,全面参与了对所有现存军队的调整策划和参谋。
杨侑发出的每一道军事诏令,都是阿布说明意图之后,通过李靖的思考、完善、润色之后,再提交内史令制诏发出。
这种改变,效果立显。
如果李靖来之前的军事调整,许多都是兵部根据杨侑的意思机械地照搬和揣摩的话,现在发出的东西,便赤裸裸地展现着高超的军事部署艺术和智慧。
李靖是密诏入宫,所以就连目前的兵部侍郎斛斯政等人,都根本不知道杨侑的参谋队中有了这一号人物。
看着这些绵密无漏、有张有弛、浑厚天成的军事调整诏令,有些人惊讶得差点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这代王杨侑,突然被真武大帝附体了?
斛斯政、赵元淑等人,越来越感到不妙。
因为他们的对于最新局势的信息情报,早已因为关防的严密调整,而送不出去送不进来了。
反而,折了不少辛苦布置的暗桩和密探!
对这一波波一去便无音讯的使者失踪现象,老于军谋的斛斯政,感受到了浓烈的阴谋味道和不对劲。
但是,让他疑惑的是,根本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
就像自己这帮人派出去的信使,并不是在朝廷控制的人手里,特别是像内外候官这样的势力手中一般!
但他百分百肯定,绝对已经出事了!
因为,他的两个儿子,斛斯勉和斛斯迫,先后派出后一个都没回来,也没发回来任何的警示讯息。
就,凭空消失了!
不行,得尽快动手!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在大兴城杨玄感家一处秘密的产业里,当朝十几位军政大员,开始密谋开会,准备发动策划已久的阴谋!
挟持代王杨侑,策应杨玄感入关!
各种暗潮,开始在大兴城里肆意流动。
而晚居东宫、日署文华殿的杨侑行踪,成为了这些暗潮聚焦关注的所在。
监国的代王杨侑,以及他身边的僚臣、侍卫,洪然不觉,还是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突然,钟和鼓都响了起来!
这是走水的的警讯!
听着这声音的方向,应该先是东宫西角失火,然后不知为什么,南角也失火了……
杨侑的表情有点紧张,双手紧紧抓着阿布的胳臂。
“放心,不碍事,咱们不是早有准备吗?”
阿布轻轻的拍了拍杨侑的手,安慰道:
“你看,他们这是按捺不住,终于发动行动了!”
“目标,就是你,嘿嘿!”
“你还笑得出来?人家都把火放到咱们身边了?”
脸色发白的杨侑,不满地瞪了一眼阿布。
可是,看着身边得杨子灿,和盘腿坐在地上厚毯之上的杨子灿干爹李靖,杨侑渐渐地平静下来。
李靖,就有一种让人放心的气场!
儒雅,沉稳,老神在在。
一点也不像猴子似的杨子灿!
这个县令,真是个全能大才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既通政事、又懂军略的中年人,才是个三原县的县令?
这都在官场混了十多年了!
杨侑非常好奇,也对祖爷爷、爷爷的识人用人水平,感到遗憾。
他一定要向爷爷推荐这个人!
杨子灿说了好多次,不要向他爷爷多说他干爹的事,否则会起反作用!
“可本王,自有道理啊。”
杨侑闭上眼睛,听着外边的动静,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