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天险,雄城,路漫漫
李密、李子雄、杨玄感等人,无数次经过五里暗门。
但那时候,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心态。
他们带着一副游山玩水、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心情,去品鉴这个地方。
但是现在,在经过连番生死厮杀之后,看这地方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惊弓之鸟,杯弓蛇影!
当是如此刻的心情!
十八万大军,在金陡关下,丢下近五万尸体和伤兵。
杨玄感,也在和史怀义的决斗中,挨了对手的卧瓜锤两下,受了重伤。
而等杨玄感挣扎着,割下史怀义的首级,便口吐黑血,一头栽倒于地。
史怀义,死了!
但金陡关上的官兵,并没有投降!
他们也没有尝试关闭城门,而是发着怒火,放射着无穷无尽的箭矢、飞矛、毒汁……
似乎,他们并不介意杨玄感的叛军穿城而过!
果然,等杨玄感的大部残军,沿着夹道刚刚夺另一边的关门狂奔而去,那道厚厚的城门便被隆隆地闭上了!
这是人家有意为之啊!
杨玄感近十三万兵马,成了潼关和金陡关之间的一支被关住的军队!
以往风景险奇的幽谷,这时散发着让人望之胆裂的寒气!
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按照时间计算,东边追击的朝廷大军肯定已经不远。
而前边,有潼关险城!
可不论怎样,纵使有千难万险,也必须豁出命趟过去!
五里暗门——黄巷坂,麟趾塬,潼关,十二连城,禁沟……长安——大兴城!
道道险阻,道道关!
面对如此境遇,就是连一向以阴谋诡计著称的李密和李子雄,也内心惶恐。
刚才因为专心夺道穿越金陡关,并没有想那么多。
但现在,他们心中的那份侥幸,早已经荡然无存!
五里路,显得那么漫长,每走一步,都是胆战心惊、风声鹤唳!
冲锋在最前面的军士,当看到谷口微微增强的亮光,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
可是在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轰隆隆……”
当深谷的绝壁顶上,突然腾起无数烟尘和石块的时候,杨玄感就知道,最险恶的遭遇来了!
伏兵!
他们并不在沟岔之间,而是高踞在五里暗门两侧的悬崖峭壁之上。
天知道,他们是如何攀援上如此陡峭去的?
熟悉山川地理的李密知道,这条五里暗门小道两侧周围,都是峻岭绝壁。
不要说人上去,就是飞鸟也很少在这儿筑巢。
可惜的是,李密算无遗策,但他很少将特种作战的概念,纳入到他的谋战之中。
内外侯官、阿布的随从中,就有不少这样的特能人士。
人不多,但凑足三四百人,还是可以的!
并且,里面还有不少临时招募的山民、药农和猎手!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
就是提前寻找两侧绝壁上容易撬动的山岩、石头;或者斧砍锯割大量的木头、树枝等重物。
并且,还携带了大量粟末地运到大隋的辣椒粉、石灰……
然后,全部用绳索、铁链、藤条、竹篮捆好、挂好,到时候用斧头轻轻一砍!
齐活!
靠!!!
当五里长的深谷,全被杨玄感的叛军塞满之后,这些已经足足准备了六七天的礼物,全被分成几点一股脑的送下深谷……
然后,就是一把把火……
火不大,烟不大,石头也不多,擂木也不是很丰富,辣椒粉、白石灰数量也很有限。
但当它们从高达数丈的高谷之上滚下去、再点着,动力加速度……
然后,就不客气地砸落在狭窄局促的谷底里。
那,就相当的要命!
本来,这五里长的小道,就不太那么通风!
现在被这么一整,就成了一个炸弹、滚石、擂木……轰炸地!
再加一个,毒气室!
这一场伏击战,打得杨玄感的叛军七零八落、魂飞魄散!
仅峡谷中的雾气、烟瘴,整整三日而不绝。
逃出谷底最终登上麟趾塬的叛军,人人挂彩,面色蜡黄,丢盔弃甲。
完全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残军!
这支残军,全部算上,也就成了八万余人。
至于能作战的,也就不到六万!
李子雄,挂掉了!
被一块飞石好巧不巧地砸中脑袋,一下子就不成了样子!
连尸体,也被丢在峡谷之中。
杨玄感只是擦破了点皮,被死士连滚带爬地拖出了险境,蹬顶塬上。
而离奇的是,李密竟然毫发无伤!
他就像被老天眷顾一般,只是被灰尘沾染了一些,眼泪和鼻涕流得多了一些而已。
然后,这家伙完完整整地也出现在塬上!
正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李密,是英雄?
还是祸害?
惊魂未定的叛军,在上了塬体之后,重整旗鼓。
彻底清醒过来的杨玄感,看着自己这群衣衫褴褛、缺兵少甲的队伍,不禁悲从中来。
“苍天呀大地啊,您这是要绝我耶?”
杨玄感临岸高谷,着望仍然不断腾起烟尘的来路,潸然泪下。
“楚公,不可消沉呀!”
“此时,这数十万将士还看着您呢!”
“现在,是最需要您振奋精神,力挽狂澜,号令大军之时啊!”
“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相信自己,只要挺过去了,还有什么能挡得住您的雄心壮志呢?”
“楚公,天下之望,关东父老,大楚雄业,就看您的了!”
李密大声呼号,“扑通”一声,跪倒在杨玄感的脚下。
头如捣蒜!
数十万大军的虚词,用上了!
力挽狂澜,拯救天下,用上了!
大楚国号,用上了!
您,就是天选之子啊!
现在,杨玄感身边的主要谋主,就只剩下李密一人了。
但是李密却没有任何独宠于上的一丝喜悦。
来路上的种种遭遇,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和其他人,全部陷入到某人的算计之中。
一步一步,严丝合缝!
恐惧,已经让他对这个未知的人物、未知的世界,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敬畏之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将他们这支队伍,逐步分割、瓦解,却绝不正面对抗,空耗人力、物力!
“你是谁?”
李密喃喃自问。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设计自己这帮人的人,自己绝对认识!
甚至,他对叛军中的大多数将领,都是熟悉和了解的!
而自己这些人,全是他俯视之下的一只只小虫!
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甘和恐惧,李密开始想尽办法,让杨玄感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大军的数量,已经严重不足。
但目前唯一能号令大军不散、继续作战的人,只有是强撑着站在自己膝前的杨玄感!
人的名,树的影!
杨玄感再怎么样虚弱,可他的影响力绝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替代的!
“法主,你说,我们还有出路吗?”
杨玄感的眼神有些迷茫。
多日的疼痛和操劳、波折,让他的眼睛不再清澈有神。
“楚公,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今日种种,恰是苍天对您,对我等追随者的一次次重大考验!”
“试问,天下哪有不经历风云起伏,而成就霸业的雄主?”
“您,现在正是需要向苍天,展示不屈之心、放眼将来的最佳时机啊!”
“千万千万不能错过啊!”
李密,真不愧为一代枭雄!
他用朴实无华、但极具说服力的话语,重新让杨玄感的眼底,闪烁出火花!
杨玄感也相信,百战出精兵!
只是,他付出的代价,的确有点太重!
六个弟弟,现在也只剩下身边被砸瘸了腿的的民行!
其他的弟弟,或确认已经身死,或者失去消息、吉凶难卜!
就是爹娘的尸骨和坟茔,都被卫玄老贼焚烧摧毁、挫骨扬灰了!
如果阿布在,就会悠悠地献上一句:
“这就是革那个命的代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革那个命往往得先从自己革起!”
“头人或者创始人,为什么都心硬如铁?”
”这是因为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见惯了生死离别、众叛亲离!”
整理精神、重新鼓足勇气的杨玄感,终于一点点靠近终极boss——隋潼关——潼关南城。
而潼关守将思安县伯贺娄皎,也在此处等候多时。
贺娄子干有两个儿子。
老大是贺娄善柱,继承了老爹的爵禄巨鹿郡公,现在是黔安太守。
贺娄皎是老二,被封思安县伯,现在是潼关守将,将兵十万。
这两个兄弟,老大多谋文弱,老二却继承了老爹贺娄子干的勇猛善战。
他们算是杨家潜邸之人,不管对文帝和是广皇帝,都是万分忠心。
试想,能将贺娄善柱长期放在边陲之地,让其放手其事,那肯定都是和阿布的老爹——大屋作一般的存在。
这类人,不仅忠诚,而且和老杨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情关系。
这贺娄皎,据说当年也是杨吉儿她老姐对象的有力人选。
不过,因为贺娄子干死的早,自然不像宇文家族那么有竞争力了。
所以,孔雀东南飞!
杨吉儿说过,如果贺娄子干活着,那根本就没有他宇文士及什么事。
因为杨公主悄悄地告诉阿布,当年她大姐南阳公主和贺娄皎的关系,非常不一般。
就和她与阿布一样,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还是阿布嘴碎,为了卖弄自己的才学,不小心冒出来的后世新词。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句子,如果按照既有的历史顺序,还得等近一百年,李太白出来后才能创造出来。
现在,全乱了!
杨吉儿打比方的话,说得阿布出了一身冷汗!
“妹子,这样子的话,可不要乱讲,会死人的哦!”
所以,阿布才敢大胆地派人向贺娄皎,全盘兜售自己的阴谋诡计。
贺娄皎,自然是知道杨子灿这号人物的!
当年贺娄子干就和大屋作、王蔻是忘年交。
因为这两兄弟常年当外官,所以和阿布的直接交往很少,但相互的书信和礼节,都是不曾断过。
特别是他们家老大,久居云贵之地,粟末地和皇宫内府的生意,少不了要通过贺娄善柱来照应。
贺娄皎收到杨侑的诏令和阿布的私信,非常高兴。
认为这种打法,正合自己心意。
攻守兼备,既不死守城池,也不盲目出击,灵活机动,实在是太好了!
于是,加上从大兴城紧急驰援而来的三万人手,贺娄皎根据潼关防守要点的情况,对通关南北主城、从金陡关开始的五里暗门——黄巷坂、再到麟趾塬、潼关、禁沟要隘十二连城,进行了多变的部署。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副将史怀义的死志。
但这家伙,的确是条真正的汉子!
不仅完成了阻击、杀伤、引诱的作用,而且舍身将杨玄感击伤!
虽然没能杀了杨玄感,但也算是为其老父报了仇!
其行可叹!
其死可悲!
所以,当杨玄感的残军进入五里暗门——黄巷坂以后,不断受到来自非常隐蔽处的攻击。
一次、两次……
每一次的伤亡,看似不大,但却一直在发生,一直在放血!
杨玄感的残军,在持续减员。
为了尽快赶到潼关,李密建议杨玄感,不要理会这些沿途袭击和骚扰,竭尽全力向潼关进发。
而大量受伤、不能快速跟上的军士,便被就地“休整”防御。
其实,就是被遗弃了!
杨玄感钢牙咬碎,也只能拖着病体,带领渐渐瘦身的队伍逼近潼关。
这时候的潼关,确切地说,主要是指潼关南城。
当然,并不是说潼关北城不重要或者不起作用,而是汉潼关以南在这些年出了状况。
到了隋朝中期,在汉潼关以南大约四里处,因为雨水冲刷,麟趾塬上又出现了一条沟道。
它上达禁沟,下抵塬体,本地人称此沟为“坑兽槛谷”。
为了控制这条新的通道,广皇帝下令在该沟道上口北侧修建了新潼关。
这新潼关,也是在前年刚刚修建完成,异常坚固雄伟。
绝不存在豆腐渣,或者年久失修的现象。
贺娄皎担任潼关守将,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以前他是河东城的守将。
自从他来到潼关,便对这一线的防御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不仅加强了潼关外围的部署,还对潼关及禁沟沿线进行了防御改造。
十二连城、烽火台、暗堡、藏兵洞……这都是这几年贺娄皎的心血。
而对于这些军事要点军将士兵的操练,也是非常上心!
广皇帝曾于前年登临塬上视察,在详细考察了这一系统性军事堡垒,赞不绝口。
曾言:“地险崤函,势壮两京。”
现在,面对蜂拥而来的杨玄感叛军,贺娄皎毫不畏惧,胸有成竹!
打仗是枯燥的吗?
的确是!
在古代,如果是进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等雄关,真的是件枯燥异常的力气活。
为什么?
因为这种战斗,基本上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全是堆死人、耗时间。
如果守将不会脑筋短路,或者城内发生内乱,基本上对于进攻方是个无解的难题。
曹操当年进攻潼关,不得破,只能绕远路进入关中。
东晋刘裕北伐后秦,五万后秦军胆怯弱守,晋军才轻取潼关。
东魏窦泰率军攻打潼关,西魏大丞相宇文泰一方面据守潼关阻挡窦泰,一面亲率奇兵自潼关以南的小关(隋潼关)夹攻窦泰。
东魏军大败,窦泰自杀,西魏防守成功。
以前的这些战例,隋潼关还没经历过。
但至少能说明一件事,潼关易守难攻。
强攻不破,只能被弃守或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