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相逢处,坐而论道
突然之间,觉醒法师感觉面前的小青年非常之陌生。
不简单!
他作为汉地佛教势力在东北最大的教首,大屋作父子在东北地的一些作为,自然是不能全部逃过佛教势力的眼睛。
比如在契丹地鸠占鹊巢后,粟末政府在其地积极巩固契郡势力之外,还在突厥搅风搅雨,等等。
粟末地偷偷和梵幢寺进行了深度合作。
以前,觉醒法师还以为,凡此种种,皆是粟末人的头人、柳城郡太守大屋作的手笔。
现在看来,自家的判断多有错漏。
极大可能,如今这东北地的种种大变化,就是归于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青年。
少年可畏!
粟末地承诺,佛教和道教,将会做为契郡唯二的宗教。
可以尽行在契郡内布道传法,并且由粟末地政府负责出资修建宫观。
但条件是,必须绝对拥护粟末地政府的管理。
其所传教义教规,不得违背粟末地政府颁布的《民法典》,所有教众和僧侣,也得受《民法典》的约束。
此外,契郡和粟郡的各个教派的教众,都有维护粟末地政府存在的义务。
也就是说,必要的时候,你还得跟我上阵杀敌。
虽然条件有点苛刻,但能自由传教的巨大诱惑力,还是让觉醒法师这个东北地隐藏的佛门教首同意了。
契丹之地,可是没有佛法普照的空地!
别说,这近一年的合作,彼此感觉非常良好。
佛教、道教、政府学校,三者并行建立,形成粟末地的主流文化和教育体系。
对于阿布来说,目前在自己的地盘上,佛教既是盟友,也是政权体系中下辖的一个文化组成机构。
“世子今天来,不会是只想找我下棋喝茶吧?”
觉醒法师感受到了一丝乱世来临的危机。
毕竟他再睿智,佛教势力再强大,也不可像阿布这个穿越者一样,具有穿透未来的天然眼光!
觉醒立马收敛心神,开始用心地面对眼前的这个小青年。
“大法师,好久没见了,甚至想念。”
“每一次与您聊天,小子我就会受益匪浅。”
“的确如您所言,今天除了再次聆听您的佛法教诲,还想借用您的宝地,见一个人!”
阿布微笑着说道。
“世子过奖了,佛家讲究机缘,悟者自悟,算不得教诲。”
“老衲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人物,竟值得世子单独在此佛门净地一见?”
觉醒法师问道。
“大法师,既然讲到缘法,或许今日之人,就是因为机缘!”
“哦,这是何解?”
“今日所见之人,常在梦中,似于前世。”
“只闻其名,不见其貌;只知其事,不知其性!”
“阿弥陀佛!善哉!世子竟然知道前世之事?”
“大法师,梦中种种,便是前世浮光幻影。”
“信者有,不信者无。知前世种种,和人生缘法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也。”
阿布虚无缥缈地地信口说道。
“颇有法理,善哉!”
觉醒赞了一句。
“这人,一会儿还请大法师和我一起看看,看他到底是何样之人?”
“你真没见过此人?”
“无有!”
觉醒法师不再说话,这算是答应了。
阿布契郎这样见一个陌生之人,让他对即将要见之人非常之好奇。
这边,程知节和大家终于做完了法事。
知客僧告诉他们,可以继续留在寺里,等到斋时,能免费领一份斋饭。
于是,大家开始相约着到寺内四处拜拜看看,想爬一下这座营州第一塔也是不错一个的好玩耍。
年纪大的人,自然不去爬高凑热闹,还想趁饭点之前的时间,再多去佛祖菩萨前面多上柱香。
在明堂门口,大家便约好吃斋饭的汇合地点,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程知节带着李虎、小燕子、王铁锤、小狗子等一帮青少年,便又进入名堂内部。
在那梯子口,他们准备好向上攀登览胜。
“不要急,不要挤,一个个上!”
“我在最后,给大家押阵。记住,到每一层,尽量不要把身子探出窗口,越高越不可以。”
“切记,切记!”
程知节有点婆婆妈妈,不断地告诫众位小伙伴。
“知道啦!阿丑哥。”
这帮子小青年们,齐齐答应一声,便争先恐后地顺着塔内的木梯向上爬去。
只剩下程知节一人时,他正准备抬腿拾阶而上,忽然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程施主,请留步。有人请你前去一晤!”
程知节一愣,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位年轻的知客僧。
“有人相邀一晤?”
“在这儿?”
程知节很诧异。
在这东北偏远之地,自己真是无亲无故。
也从未听说在此地,有父母辈、祖父母辈的任何亲戚故旧。
至于是不是陷阱和危险,程知节倒是一点不怕。
此地乃营州城中官方大寺,寻常贼人根本无法进来。
再者,自己可是初来乍到、与人无争,又没有什么钱财,想必也没有什么。
“请问法师,到底是谁人召我前往?”
程知节施礼,小心地问道。
“程施主不必担心,是我寺寺主师叔有请,想来是与你有缘,说些机缘之事!”
知客僧和气的说道,也并不急着催促程知节前往。
去与不去,皆是缘份!
“请教法师,贵寺寺主大法师宝号如何称呼?”
“师叔的法号觉醒,你就称他为觉醒法师就行了!”
“请问法师您如何称呼?”
“施主,叫我慧明就行。”
“那好吧,请慧明法师前边带路!”
秃着头皮的程知节,朝楼梯上方一看,弟兄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便跟着慧明法师,走出明堂,朝东侧的一间精舍走去。
“莫不是叫我入了空门?”
程知节一边走一边心中嘀咕。
想到出家,便心里不是个滋味。
“出家?我出个屁的家,老娘怎么办?铁锤他们怎么办?我还是个童子鸡呢……”
这样想着,程知节忍不住用自己的大手,抚摸硬茬茬的头皮。
还别说,这样子还真有点出家当和尚的架势。
可程知节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当和尚的料。
心俗,牵挂多,有些东西还真的戒不了。
特别是传宗接代这一项,那可是老程家的硬任务。
如果这么干了,不说老母亲会怎么样,单就是老程、老老程、老老老程……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自己的麻烦!
自己家,可是多代单传呢!!!
就这么忐忑嘀咕着,程知节被带到了精舍门前。
还没等知客僧慧明通传,只见门帘一撩,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影。
两个人相见,顿时一愣。
阿布契郎,个子不低,但身体偏瘦,像个翩翩佳公子,有点帅,有点脱俗。
程知节,乃典型的山东大汉,看着儒雅,却是身高臂长,很具阳刚之美。
“程兄,在下柳城都尉、建节尉杨子布,幸会!”
说完,阿布来了个江湖气十足的抱拳礼。
程知节一看这青年的礼节架势,便知道对方不仅充满善意,而且全以江湖规矩相见。
于是,他后退一步,肃容并步而立,头正身直,目视对方。
然后左手在上,四指并拢伸直成掌,大拇指屈拢于掌内;右手在下,右手握住成拳状,拇指在外,拳眼向内,斜对胸窝;左掌心掩贴在右拳面上,左指尖与下颏平齐。
接着,双手微微晃动三次,道:
“久仰,久仰。在下济州东阿程义贞,请杨都尉多多指教!”
久仰个屁!
指教个屁!
两个人都是千年不识的厮杀汉,这才是人生第一面呢!
可古时候的江湖见面,就是这个套路。
“客气了。谈不上指教。”
“就是久闻程兄大名,很得当地乡民的爱戴认可,所以见猎心喜,这就过来寻你说说话。”
“请!”
“杨都尉客气,请!”
程知节也不扭捏,既然对方不以官身,是江湖儿女名义相见,那就按照江湖的规矩走就行了。
于是,他便大方地随阿布走进精舍。
古代的精舍,大多指高僧大德修行的地方。
大可为一居一室,可容一两三人修行;大可为一寺一观,可容成千上万信徒参悟。
程知节跨入精舍之门,便觉一股檀香气味扑入鼻中,立时让忐忑之心变得平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听到一声佛号,程知节连忙闻声望去。
便见精舍内左首蒲团之上,坐着一位白须白眉、宝相庄严的大和尚,正温和平静的看着自己。
当和大和尚的目光对视的刹那,程知节感觉中心犹如进入了一缕阳光,舒服喜悦。
“见过觉醒法师!”
这次,程知节行的却是天揖礼。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站好,双手合抱,状如抱鼓,手心向内,双手交叉高举,与额头相齐,弯腰近乎九十度。
天辑礼,是要比叉手礼更高一个段位的礼节,一般是向长辈行施。
而叉手礼,一般是地位低者向地位高者行的一种礼仪,以示尊敬之意。
“施主,不必多礼。要见你之人,便是你面前之人,且随意!”
觉醒法师微笑着示意道。
果然。
“义贞兄,请!”
阿布指着旁边的一个蒲团说道。
“子布兄请!”
程知节是既来之则安之,便在大和尚的右手坐下。
而阿布契郎,也在觉醒法师的左手坐下。
“喝什么茶?”
“在下什么茶都喝得,多谢!”
“好,那我就替你做主,喝一回孙神医的白毛银露梅,我们粟末地叫它药王茶!”
说着,阿布便给程知节倒上,并捧起递给程知节。
程知节连忙双手接过,却没有马上就喝,而是双手捧着,递给觉醒和尚。
觉醒和尚点点头,却是捉起自己的那只茶盏,微笑道:
“我的已经有了,你的那只,是杨公子给你的,你就不必客气,随意些,方是洒脱相处之道!”
全是禅机啊!
大和尚将杯子与程知节双手中的杯子一碰,就像喝酒行礼一样,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程知节见此,便就喝了。
然后又被阿布满上。
程知节双手举杯,对着阿布契郎说道:
“在下远道而来,承蒙公子相招品茶,不胜荣幸。”
“咱们萍水相逢,就先以茶代酒,谢过杨公子美意!”
阿布微微一笑,也便双手擎起茶杯,和程知节碰了,细细啜饮。
“如何?此茶可好?”
阿布看着也在慢慢品茶的程知节,问道。
“色清透,性平和,味道微甘,却与家乡诸茶很有不同。”
“嗯,似有药根,少了杂香异味,更显本性之美!”
程知节咂摸一下,说道。
“好!说得好!”
“想必孙神医听了你的如此评价,必定会仙心大畅,如遇知音!”
阿布对程知节的评价很是惊喜,连觉醒法师也是微微动容。
这可是说出了黑牌药王茶的味觉真谛。
芽叶冲泡,与茶膏混煮,截然不同。
这种饮茶法,可是阿布力主的东北地饮茶之道。
要知道,这个时代人喝茶,可完全不像阿布前世那样,就喝茶叶本味。
人们会加入很多香料、杂伴什么的。
所以,此时茶不叫茶水,而叫茶汤。
喝茶用的,也非茶的牙叶,而是捣碎蒸煮后凝固的茶膏。
饼!!!
膏!!!
何为汤?
汤者,偏于饭食之流质!
阿布自从有了药王茶,就拒绝再喝茶汤了。
并不是说他们家没有好的叶芽茶叶。
而是这时候,如果你想用叶芽冲泡,可全是晒干就好的叶芽。
全没有什么制茶七步骤。
如什么晒茶、静置、摇青、炒茶、揉茶、烘干、筛选等等说法。
不是制茶,能直接喝不?
除非有受虐倾向!
苦,涩,可不是一般!
现在,即使阿布知道制茶的整个过程也不行。
他重生的地方,根本不长一根茶毛。
若要想真正喝上前世的什么龙井、普洱、茅尖、瓜片,那还得等。
至少先得有茶场。
然后再分红茶、绿茶、青茶、黄茶、黑茶、白茶进行分类分制。
估计,这时间也不远了。
“孙神医,莫不是享誉中原大地的药王孙思邈?”
程知节听了一惊,脱口问道。
“正是,呵呵。告诉你也无妨,你毕竟已是我东北边民之一员了。”
“孙神医,是游历到此,便觉此地仙风飘渺、紫气充盈,实乃修身洗髓、撰写医书、造福四民的好地方!”
“所以,就落户在此,并已结婚生子了!”
“啊,真的如此?”
“那可真是东北边地之福啊,可喜可贺!”
程知节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一直在嘀咕。
“这孙思邈不是道家真人吗?”
“按道理讲,不该散气消精、自毁仙基呀!”
“怎么还娶妻生子了?”
“这东北地怎么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
“孙真人,也是今年五月喜得的贵子!”
“尝与人言,此生方得大圆满。现在,已经是我粟末地医学科学院的院士!”
“医学科学院院士?”
“嗯。”
“医学,是老百姓生活之首善之事,无论王侯还是黔首,都会生病。”
“医学科学院士,就是专心钻研医术学问,教导无数医生,以便让天下人无病之大师。”
“天下无病?”
程知节失声叫道。
“是啊,这么大的世界,人口芸芸,得病之人不知凡几!”
“以病致死,以病致残,以病致贫,以病致乱者,不可计数。”
“然则仅靠一两个神医,是无法医治这天下之病者。但如果有孙思邈这等大师培养出千百神医,那普天之下,万千之民的病难就可及时得到救治!”
“病除,民安,则天下安!”
“就若佛家,普度众生,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阿布说完,觉得嗓子和嘴唇有点干,于是喝了一口茶。
装神吹水,是个费精力的事。
“真好!”
“如果在俺们家乡,有一群像孙神医这般的人物,我老爹、铁锤爹娘、小燕子爹娘、李虎媳妇……好多人,就不会……”
“真惨……”
程知节喃喃而语,眼睛不知不觉地就红了。
“南无阿弥陀佛!”
“程兄弟请节哀!”
“来到东北地,便要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东北之地荒僻寒冷,然民风豪爽,几多良善。”
“现在中原天灾多发,人祸连连,我看那些地方上下,都已经病了! ”
阿布意有所指。
“病了?”
程知节对阿布的提法好奇,可想一想,便理解了其中深意,于是接口道:
“对,大好中原富饶之地,近些年来,水旱之灾交替不休,人祸也是连连出现。”
“现在,它的确是有些病了!真是需要无数治世良医,给它好好看看呀!”
“您说,这好端端的一个家园,突然之间,就洪水肆虐,瘟疫横行,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流民之所以为流民,其实也不仅仅是没了家园亲人,更要命的是那义仓不义、国仓无旨啊!”
程知节感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