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向死而生
走出天帝书房，云河竟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该怎样败坏自己的名声。
就在他盯着御花园里的奇花异植怔怔出神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她们都说，我是天后……”
“我怎么可能会是天后？”
声线分明属于天后，但说话间那股鲜活的人气却是天后从未有过的。
云河循声望去，恰好在一丛七彩芙蓉后头看到一位青衣女子。果然正是天后，只是此刻的她却让他有些认不出来了。
仙人本就是长生不老的，天后上天后容貌一直保持着最佳状态。如今失去了那些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的记忆后，她终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
原本端庄的发髻散了下来，重新梳回了少女的发式。之前因为身份的关系，总是端着的姿态也松弛了下来，潇洒自如，自在安然，配合着她脸上那三分警惕，七分茫然的表情，竟有几分天真无邪的娇憨。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放我回家，我还要回家纳鞋底！”
“答应了七叔公要给他做新鞋！”
……
面对着从四面八方逼近，小心翼翼地试图围堵她的仙侍，她竟旁若无人地耍起了赖。
可惜，失去了记忆的她，空有一身修为却不知该怎样运用，很快便被她的首席女官一把搂住了腰。一群仙侍一拥而上，很快便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天后苦着脸开始挣扎，大约也察觉到仙侍们并无恶意，动作却并不过激。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窥视，天后忽然朝云河所在的方向往了一眼。
四目相对，云河温柔地勾起了嘴角。
那是独属于未成年少女的眼神，少不更事，干净纯澈。看到那眼神，他就知道，她已经没事了。
此刻的他多想扑过去，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整个人挂到她的身上。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决绝转身。
“刚刚离开的那个俊俏小哥哥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似曾相识？”
“天后娘娘，您怎么了？您到底怎么了？呜呜呜呜……”
“殿下，太子殿下，您回来啊！”
……
身后传来天后小声的嘀咕，忠心的小仙侍们嚎啕大哭，甚至还有人高声向云河求救。
然而，云河离开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身后的喧闹已经与他无关，天帝自会找到合理的解释。
离别的日子就在眼前，在离开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如今的他到底是天界太子，哪怕是名义上的贬谪，离开那天，依旧有不少仙众前往送行。碍于天帝的态度，众仙只敢远远目送，却依旧在前往人间的阵法前挤挤挨挨连成了一片，远远望去，犹如大片大片的阴云，让天帝的脸色也如阴云般变化万千。
看看天帝的脸色，几位原本准备上前的仙人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最后，胆敢走到云河近前送行的，竟只有弟弟九宸和凤族公主清漪两个小家伙。
“哥……”
“云河哥哥……”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抱住了云河的大腿，用一阵魔音穿耳般的鬼哭狼嚎冲淡了现场原本有几分沉闷肃杀的气氛。
“云河哥哥，别走！”
“哥，你别走行不行？我偷听到了父皇与母妃的对话，父皇说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弟弟九宸果然一如既往擅长坑爹，此言一出，现场响起一片吸气声，无数道视线齐齐扫向天帝，眼神如出一辙的微妙。原本就面沉如水的天帝一张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白，那脸色堪称精彩纷呈。
众仙再不忿也只敢偷偷给个眼神，现场反应最大的竟然是清漪，听到九宸的自爆，小丫头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竟杀气腾腾扑向了身旁的九宸。
“是你，果然又是你！云河哥哥每次受罚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害人精！”
“不是我！我没有！”
“是你！就是你！你母妃都被罚了，还说不是你！云河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你这个坏蛋，我讨厌你！”
“我不是坏蛋！我不是！”
“就是！就是！你就是整个天界最大的大坏蛋！”
……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一旦认定了某个事实就很难再改变。
清漪义愤填膺，九宸委委屈屈，在场众仙不过一错眼的工夫，两个小家伙竟打成了一团，你踹我一脚，我抓你一把，好不热闹。
距离二人最近的云河慌忙一手一个，将二人分开。眼看着二人犹如两头小兽，不停朝对方张牙舞爪，云河只能尽量想办法转移二人的注意力。
“不要打架！乖，吃糖。”哄孩子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喂糖。
看到他手心的糖，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二人果然消停了下来。
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一颗给清漪，一颗给九宸。
给清漪的那颗被接了过去，二话不说就塞进了嘴里。
给九宸的那颗……
“啪——”就在九宸即将把糖塞进嘴里的那一刻，一道劲气飞射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颗糖打飞了。
云河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弹出劲气的天帝。
他难道觉得，他会对一个孩子出手？血脉相连的父子，竟猜忌至此！
仔细一想，也对，因为地眼的存在，哪怕他此刻真弄死了九宸，天帝也不可能把他怎样。
以天帝的谨慎，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宝贝疙瘩去冒这个险，至于他这个挡箭牌，替死鬼的心情，他大概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我的糖，哇呜呜呜呜……”
好吧，此刻最伤心的人不是他，而是没吃到糖的九宸。
如果是曾经，云河这个好哥哥一定会过去耐心地安慰自家的倒霉弟弟，但现在，他只是默默将身上所有的糖都塞给了清漪。
“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哈……”
“大坏蛋不配吃糖！”
以清漪的年纪显然还不足以了解眼前的状况，见到心目中的坏蛋吃瘪，这位受尽宠爱的小公主竟爆发出了一阵猖狂的大笑。
姗姗来迟的清漪之父凤皇丹朱慌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走了自家坑爹的闺女。
哪怕已经被自家父亲抱走，这位小公主却依旧忍不住口出狂言：“云河哥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错的是这个世界！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去救你！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把你救出来！唔哩唔哩唔……”
众目睽睽之下，凤皇丹朱最后只能涨红了面皮把自家女儿禁了言。
这一幕的确讽刺。
云河做梦都没想到。整个天界，唯一敢为他仗义执言的，竟是一个平日里跟在九宸屁股后头，吃过他几颗糖的小丫头。
童言无忌，细究起来还有点丢脸，于是在场众仙再度默契地当这一幕从未发生。
此时，依旧在抽抽噎噎的九宸早已被仙侍带了下去，现场的气氛再度凝滞下来。
云河抬头，望向眼前众仙。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张了嘴，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话到嘴边却终是住了口，只是躬身，对在场众人深深一拜。
一拜之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了前往人间的传送阵。
没想到他刚走出几步就被一把拉住，回头一看，竟是天帝。
“云河，朕知道对不住你……”
不知到底怀了怎样的心态，此刻的他低垂着眼眸，眼神哀戚，不知道的，大概还会以为他有多少苦衷，有多么不得已。
若不是早知道连自己的出生都是眼前男人的算计，云河说不定就被他此刻的表情唬住了。可惜，亲眼见证了天后的挣扎与痛苦，再看眼前男人的表情，他只觉恶心欲呕。
他原本还想给他多留几分颜面，但既然事到如今他还想蹬鼻子上脸，惺惺作态，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打定了主意，他温柔地掰开了天帝的手，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那些迫不得已的废话就不必再说了。你不是一直嫌我们母子碍事吗？我走了，我母后也已经不记得你了。我走后，你尽可以找个借口废了她。我想她一定巴不得离开天庭这座囚笼。到时，你愿意立谁当天后，就去立谁。哪怕后宫佳丽三千，也与我们母子无关。”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一字一顿：“我只希望你，离她远点，永远别再去招惹她！”
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云河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天帝闻言浑身一颤，竟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云河哪里肯让他这么好过，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继续刚刚未尽的言辞。
“我会在人间时刻关注天庭的消息，如果让我知道，再有任何人胆敢欺辱我母，我不管动手的是谁，我都会记在你的账上。哪怕弑父逆天，也在所不惜！反正终有一天会死在地眼，死之前能拉上天帝陪葬，是我的荣幸！”
“你……”不知是疼的，还是太过震惊，天帝竟浑身颤抖，冷汗淋漓。
“身为天地间唯一一条五爪金龙，你知道我有这个实力！”
直到附在天帝耳畔说完最后一句话，云河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一直在与他的力量相抗的天帝猝不及防，一阵踉跄，重新站稳时脸色果然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而他面前的云河，却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不是威胁，只是提醒。毕竟，你我好歹父子一场，真闹到那种地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大约是恼羞成怒，天帝竟忘了刚刚的交锋只发生在私下里，忍不住厉喝出声：“畜生！你放肆！”
此言一出，全场寂然。
听不到云河附在天帝耳畔的那些悄悄话，在众仙眼里，这一幕依然是天帝喜怒无常，无端呵斥即将被流放的无辜太子。
察觉到在场众仙的眼神越发玩味，天帝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儿子摆了一道。
可惜，云河根本没给他还击的机会。
他故意露出受伤的表情，忍辱负重地朝天帝一拜：“陛下，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子孝在后。望陛下好自为之。”
他说完，深深望了一眼已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天帝，故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后昂首挺胸，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前往人间的阵法。
果然，任何事情都存在两面性。若非有地眼的存在，他说话哪能如此有底气。
手握终极威慑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
他竟然隐隐有些期待与地眼的会面了，不知道这个吞噬了无数代天帝长子血肉的诅咒之源到底是什么模样。
会比险恶的人心更加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