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接下来的一天，陈一嘉简直觉得洛阳不是要去见爷爷，而是要去相亲。
“黑的不行，显得太沉闷了。”
“这件有卡通图案的好像显得太幼稚。”
“牛仔裤怎么都是破洞的？穿破洞的不行！不然会以为我是要饭的！”
看着洛阳紧张兮兮地把行李箱的衣服拿出来试了一圈，陈一嘉说：“其实都好看。”这不是安慰而是这人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哪怕真穿个要饭三件套出去也会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这小伙好潮呀！
“只是跟爷爷吃个饭，不要紧张。”羡慕洛阳身高腿长的陈一嘉想让他冷静。
“我没跟爷爷级别的长辈吃过饭，怎能不紧张！”洛阳冷静不了，跟狗子刨坑一样扒拉行李箱找没破洞的牛仔裤。
“你没跟外公吃过饭吗？”陈一嘉实在无法理解他的紧张。
“没有，我都没见过我外公。”洛阳背对着陈一嘉，让人看不出表情：“不但外公，连外婆、舅舅、阿姨都没见过。因为我妈妈执意要生我，外公他们跟她断了关系，我从小就没见过他们。”
从小没有外公外婆舅舅阿姨，也没有爷爷奶奶伯伯婶婶，洛阳和洛女士是真的相依为命。
陈一嘉觉得自己戳到别人伤心事了，但他又没法学洛阳那样，看到人不开心就跟大狗子一样扑上去一通安慰。他只是蹲到翻衣服的洛阳身边，拿出一个东西，细声说：“请你吃糖。”
看着那颗奶糖，洛阳笑了。他收了糖，抬头往陈一嘉头上揉了揉。
“没外公外婆其实也没什么的。”洛阳剥开糖，笑容开朗地看着陈一嘉：“我现在不是有你吗，而且我很快有爷爷了！”
我现在不是有你吗……
这话另陈一嘉想起生日那天，那时洛阳知道自己不讨厌他后便撒欢把自己举起来转了一圈。现在陈一嘉内心跟当时一样，飘的！自己明明又软弱又自卑又孤僻不合群，满身毛病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洛阳还是对自己很好还是把自己当重要的家人。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陈一嘉突然觉得，家人真好！
“我找到了！没破洞的牛仔裤！”洛阳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乐呵呵地把那条牛仔裤揪出来扬着，让小小的房间恢复了欢乐。陈一嘉在这场小欢乐中看着洛阳笑了，他喜欢这样的家喜欢这样的感觉。
衣服挑好了、月饼买好了、给爷爷的礼物也准备好了。两人万事俱备就等着出发时，一个晴天霹雳打破了他们的期待和兴奋。
陈嘉好小姐就是这个霹雳。
“喂，小嘉！我今天回a市办事，中午抽空过去看爷爷，你小子叫上嘉美一起去呀！”
“什么？嘉美高三了还去参加什么比赛，国庆都没回家？行吧，那就你小子自己去！不许爽约，爽约就弄死你！”
“不跟你说了，我这边忙着呢。拿着你的月考成绩单过去，中午见！”
陈嘉好小姐这个霹雳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留下拿着电话一脸茫然的陈一嘉不知所措。
计划全被打乱了，姐姐突然出现了，现在该怎么办？
对比起陈一嘉的慌张洛阳倒挺淡定，对于这位十分传奇的大姐，他还是挺好奇的。“顺便把我介绍给姐姐不好吗？”他问。
“她……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你。”陈一嘉和陈嘉好都是从小在梁秋萍的怨恨和念叨下长大，对小三儿子都挺没好感。虽然上次陈一嘉说过洛阳这人还不错，陈嘉好也似乎相信他，但要是让她看到洛阳会怎样，那可不敢想象！陈一嘉还记得陈嘉好知道洛阳来家里后当场就拍了桌子。
“我怕她看到你会生气，她……她挺凶的……”光想起姐姐的降龙十八掌，陈一嘉就有点瑟瑟发抖。
“会怎么凶？”洛阳不理解。
“她可能会弄死你……”陈一嘉战战兢兢。
“怎么弄死？”
“把你的脖子掐断……”
洛阳一惊，连忙捂住自己的脖子！这姐姐……听起来是有点可怕……
陈一嘉知道洛阳有多想见爷爷，发生这种意外自己也十分抱歉和懊恼。但是为了保命，他还是不得不伤洛阳的心，提议：“洛阳，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姐姐会突然回来，要不……”
话没说完，洛阳整个人耷拉下来，萎了。他满脸伤心难过地看着陈一嘉，活像全家出去旅游happy却不带他，让他自己一个呆在屋里的大狗。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让陈一嘉不忍心把“要不你留在家，改天再去”这种话说出来，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改口：“要不你说你是我同学，我姐姐会喜欢你的。”
虽然身份从家人变成了同学，但能见爷爷和姐姐让洛阳的尾巴重新摇起来。就这样两人拿着大包小包出门去探望爷爷了。
坐4号公交车去到a市郊区，洛阳和陈一嘉来到了安健养老院。
陈爷爷在梧桐老街本来有套老房子，但他年事已高，大儿子出了a市小儿子陈建明又不靠谱，最终只得妥协住进养老院。把亲爹送进养老院把那老房子卖了后，陈建明就再也没来看望过陈爷爷，逢年过节的都是陈嘉好三姐弟过来陪陪老人，陈嘉好走后就剩下陈一嘉和陈嘉美了。
不过，今年多了一个洛阳。
安健养老院说不上山清水秀，但也安宁静谧。种满绿色灌木的老人活动广场里有不少老爷爷老奶奶晒太阳溜达、泡茶下棋、踢毽子，甚至还有人唱戏。相当热闹，相当欢乐。
穿过活动广场是一排排老人公寓，看着有些年头了不新但打理得挺干净。洛阳跟着陈一嘉拧着大包小包走进公寓楼，动作像个生锈十年的机器人。
“不用紧张，爷爷人很好的。”陈一嘉安慰他。
洛阳露出一个紧张得僵硬的笑容，看着更像机器人了。
见家人不被接纳的阴影在洛阳进陈建明家那天后就挥之不去了。即使他知道爷爷人很好，即使他知道自己以同学身份去，但他还是很紧张！要不是害怕这老公寓不结实，他还想原地蹦几下舒缓这种情绪。
不管是丑妇终须见家翁还是怎么来着，洛阳来了就得面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楼上走。
公寓楼五楼，501房间。
随着陈一嘉按门铃的叮咚叮咚声，洛阳的心跟着动次打次着，跟跳舞似的。没等他跳完一段，门开了。
“爷爷！”门一开，陈一嘉两眼亮光地扑了上去，抱住来人。这一扑，让洛阳乱动次打次的心楞了一下。洛阳从没见过陈一嘉这样主动亲近一个人，也从未见过一直阴阴沉沉的陈一嘉笑得这么……阳光灿烂。
出来开门的老人已经古稀，头发花白，戴着一个黑框老花镜，但精气神很足。看到自己的宝贝孙子，他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容摸摸陈一嘉脑袋，声音洪亮：“小嘉你可来了，让爷爷看看有没有长高。”
被踩了雷的陈一嘉不但没生气，还一脸开心：“没有，跟上次一样。”
“学习是重要，但也要好好休息，按时吃饭。”陈爷爷摸摸陈一嘉的脸，心疼多于责备：“不但没长高，还瘦了。”
“我才没瘦！我还胖了两斤！”陈一嘉噘着嘴，一脸不服气。
“是吗？待会儿进去称称！爷爷的称还留着呢。”
“我才不要！那是你以前称猪用的！”
“那不是正合适？”
“我不是猪！”
“你当然不是，都没我以前养的猪重。用那个合适，不会压坏。”
看着这俩爷孙说说笑笑，洛阳像发现了新大陆。他从没见过陈一嘉脸上的表情如此活泼如此灵动。这孩子气的话这跟长辈撒娇一样的语气让他看起来很……可爱！洛阳觉得他就像长期生长在阴暗环境的花，只要把他拿到阳光底下晒一晒，就能焕发生机，或许还能开出很漂亮的花。
“对了爷爷，我带了同学来。之前他帮我补课，我答应了带他来玩的。”
“好呀，难得你带同学来玩。是门口那个小伙子吗？”
突然被点名，洛阳从对陈一嘉活泼一面的惊讶中醒来。他紧张走上前，就差稍息立正敬礼了，虽然能控制住动作正常但他却没控制住自己脑子。
“洛阳同学你好，我是陈爷爷，是一嘉的同学！中秋快乐！”
这本来乖巧礼貌的问好让陈爷爷和陈一嘉都呆愣了三秒。待洛阳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差点要把自己脑子拿出来放洗衣机里脱一脱水！
洛阳！你怎么每次跟人见面都要闹笑话！跟陈一嘉也是，跟陈爷爷也是！我是陈爷爷是什么鬼！是什么鬼！啊啊啊啊啊！！！
洛阳尴尬得要撞墙，陈爷爷却柔和地对他慈祥一笑：“是小阳同学啊，欢迎欢迎！进屋坐吧，爷爷给你们做了好吃的。”
这一笑完全化解了洛阳的尴尬和撞墙冲动。爷爷人真好，他心里只剩下这念头。
老人公寓的房间结构很简单，除了厕所、厨房就是放着书桌和单人床的大厅。进了大厅，洛阳看到很多有趣的小玩意。
草编的蚱蜢、竹蜻蜓、陶泥娃娃……墙上还挂着几只色彩艳丽的风筝。
“爷爷喜欢做手工，他以前经常给我和姐姐她们做。”陈一嘉摸了摸草蝴蝶的长触须。洛阳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满眼羡慕，跟个眼巴巴看着隔壁人家有个手巧爷爷的小孩似的。
陈一嘉似乎看出他眼里的神情，说：“爷爷现在应该在给你做好玩的，你要不要看看？”
洛阳一愣：“做好玩的？给我做？”
带着好奇，洛阳跟着陈一嘉溜进了厨房。
灶台上放着一锅已经凉了的糖浆，锅子旁放着一块案板。陈爷爷戴着老花眼镜用勺子勺起一点糖浆，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手极稳，勺子在案板上笔走龙蛇一样游走一阵后一个简单可爱的糖画画好了，是一只金毛犬。
“小阳同学第一次来，这是爷爷送你的礼物。”陈爷爷在糖画底部贴上小竹签，递给洛阳，和蔼道：“希望你以后常和小嘉来玩呀！”
望着陈爷爷手里那只金灿灿的糖浆金毛犬，洛阳又惊又喜，半晌反应过来：“谢谢陈爷爷，以后我常来玩！”
“好孩子，真乖。”
爷爷的礼物让洛阳开心得从十七岁变回七岁。他拿着糖画拍了好几张照片，还发给了贺小乐看。要不是糖画放久了会化，他还真不舍得吃。
第一次收到老年长辈的礼物，洛阳觉得自己得到的并不只是一个糖画而是一份从未体验过的宠爱。他咬了一口有点化的狗脑袋，细细含在嘴里。很甜，甜得他有点鼻子发酸。
“爷爷，我的呢？”厨房里，陈一嘉问。
“你的马上来了。”
又勺了一把糖浆，潇洒流畅的几下挥舞后一只柯基小狗糖画画好了。
“柯基？”陈一嘉没想到爷爷会画出这个，“为什么是柯基？”
“因为金毛腿长，柯基腿短。”陈爷爷乐呵呵地说，“给你这个正好。”
腿短的陈一嘉不反驳，默认了自己就是柯基。他问：“那爷爷是什么？”
“爷爷是这个。”陈爷爷拿起插在旁边画好的糖画，那是一只乌龟。他摆了个造型，说：“爷爷是《功夫熊猫》里的乌龟仙人！”
这乌龟仙人造型一出，洛阳鼻子不酸了，陈一嘉也不在意自己是柯基了，小公寓里三人齐齐笑出了声，充满欢乐充满家的温暖。
画完糖画后，陈爷爷给在路上的陈嘉好留了个德牧犬糖画在冰箱冰着，然后他带着两孩子去活动广场放风筝了。
今天风和日丽，活动广场的草坪没什么人，确实很适合放风筝。
陈爷爷年纪大，洛阳又从来没玩过这个。让风筝起飞的艰巨任务就落陈一嘉头上了。
陈爷爷坐在草坪的长木椅上，看着在远处边跑边拉扯风筝线的陈一嘉，刚才一直乐呵呵的笑容似乎减淡了些。
“小阳同学啊。”陈爷爷苍老的手拍了拍洛阳的手背，问：“你和小嘉在学校很要好吧？”
在陈爷爷旁边的洛阳坐得笔直，比背上插了根杆子还直。他回答：“嗯，我们挺好的。”
“我想也是，小嘉从不带同学来玩。也……不怎么见他有亲近的朋友。”
洛阳看出来了，陈爷爷其实很担心陈一嘉这孩子，但又不想唠唠叨叨地对孙子追问。今天难得看孙子带朋友来玩，便不禁问一问。
陈爷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说：“小嘉家里情况不怎么好，从小就有点内向。但是他是个好孩子，他把你带来玩说明他真的很在意你，希望你俩能一直好好的，当对好朋友。”
陈爷爷不知道洛阳早就知道陈一嘉家里的所有情况，也目睹过陈一嘉所有困难处境，而洛阳自己也同样身处于这样的处境之中。陈爷爷也不知道陈一嘉很在意洛阳，其实洛阳更在意陈一嘉。
因为陈一嘉，洛阳才能在那个家里喘上气。
因为陈一嘉，洛阳才能在苦涩的生活里尝到一丝甜。
也因为陈一嘉，洛阳才不至于在洛女士死后再也体会不到亲情的味道。
现在他是他在世上最重视的家人……
“人老了便没什么用了，自己的不孝儿子也管不了，孙子的事情更是无能为力了。”陈爷爷看洛阳觉得亲切，便把平时不对陈一嘉说的都叨叨了，“现在除了哄哄孩子，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了。毕竟问了也什么都帮不上……”
看到这看着很开朗的老人的内心忧郁，洛阳一下站了起来。他这一站，陈爷爷愣住了。
“不是的爷爷。”洛阳连陈爷爷都忘了叫，直接叫爷爷了，“一嘉来看你时很高兴也很放松，只要你高高兴兴的他就能让高高兴兴了！他来看你时你能让他开心，在学校时我会让他开心，我们都能帮到他的！”
洛阳这一通说，陈爷爷三秒说不出话，呆了三秒后他拍拍洛阳肩膀，慈祥笑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呀！希望你们一辈子这么要好！”
“一定会的。”洛阳说。
第一只风筝起飞了。陈一嘉扯着风筝线回来时，陈爷爷已经收起来刚才的担忧，一脸温和的笑：“我带了剪刀。等下要用吗？”
“不用了，今天的风筝线不用剪掉。”陈一嘉说。
陈爷爷一愣，随即笑纹更深：“好，不用剪掉也好。”
“为什么要剪掉风筝线？”只有洛阳一人一头雾水的，这些风筝都是陈爷爷亲手做的，线剪掉了风筝就飞走了就找不到了，多可惜呀。为什么要剪掉呢？
“这是一个游戏。”陈爷爷为他解惑，“他们姐弟三小时候爱放风筝，我就告诉他们可以把不开心的事写风筝上，等风筝飞到很高很高的时候再把线剪掉，写在上面的不开心就会跟着风筝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洛阳了然，这是陈爷爷哄孩子的方法，也是他一种沉默的关心。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帮陈一嘉什么，也不想追问徒增陈一嘉烦恼，于是他就造风筝让陈一嘉把烦恼写风筝上再剪掉线，让孩子以这样的方式放飞心里的不痛快。
这位老人家的爱，是多隐秘又多醇厚。
陈一嘉说今天的风筝线不用剪掉，就代表了他最近没烦恼，这让陈爷爷很高兴。只有陈一嘉自己知道，他最近的烦恼都让洛阳解决了，他才不需要剪风筝线。
“这只先给你，等下我放第二只。”陈一嘉把线轴递给洛阳，也问：“你等下要剪掉吗？”
“我呀……”洛阳想了想，说：“我的也不用剪掉。”
他最近也没什么烦恼，这样的生活他习惯了也觉得挺好的。
陈一嘉技术很好，第二只风筝很快就起飞了。两只白色的风筝挂在蓝蓝的天上像两只自由自在的鸟，让人看着心中舒朗。
一个老人家坐在长椅上一脸笑容看着两少年带着风筝在草地奔跑，画面宁静又美好，让人想永远停留在这刻。
两人玩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天空突然刮起一阵强风。洛阳控制技术不好，风筝直直掉下来了。
“我们去捡，爷爷你在这等着。”陈一嘉说。说完，两人沿着风筝线去捡那只掉落的风筝。但当他们快要找到风筝时，他们看到草坪那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拿着那只风筝怒喝：“这是谁的风筝！竟直接砸我头上了！不长眼呀！”
见到那年轻女孩，陈一嘉脸色大变，连忙对洛阳说：“把线轴给我！”
洛阳不明所以，更不会让陈一嘉顶自己的包，他不给只是问：“怎么了？”
“那那那……”陈一嘉看着那女孩怒气冲冲走来，都吓结巴了：“那是我姐姐！你砸到我姐姐了！”
听到这句姐姐，洛阳的心跟那风筝一样直线坠落，他知道自己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