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碗稀粥
荒芜，寂静，依旧闷热的老街里。此刻却出乎预料地出现了一道披头散发，精神似若恍惚的人影。
她拖着步子，犹如野鬼一般晃晃悠悠地走下了废墟。
只是踉踉跄跄，其中还绊倒了几次，似乎在最后一次时。她才终于真正地站直了身子。
她是个女孩，看个头应该在九到十岁的样子。
然而周边空无一人，她知道奶奶和父亲都不在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来的。可却清楚奶奶和爸爸是永远也不会再出来了。
她叫陈伊，本该可以过上一个并不算完美的人生。可眼下所有的一切，就如被一把大刀给彻底斩断了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她揉了揉有些灰尘的眼睛，周围全是碎石残壁。除了原本的街道还有一些平整的地方可以行走，但这一刻她却真地再也走不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废墟里待了多久。仿佛是在闻到了奶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尸臭，以及打湿了她衣服的尸液后。她才认识到自己一定要出去。
然而，当她真正爬出来时。身上的力气就像是已经付之一炬那般往日的生活，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随后，噗的一声，她倒了下来。
仿佛死了一般，但却听见了爸爸和奶奶的呼唤。
然后她的意识，开始逐渐变得涣散，接着慢慢地模糊不清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或者有意识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之后，便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等到再次微微睁眼，天空中已经下起了暴雨。
陈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刻却感觉有了些气力。接着，她便听见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给她的，都喂完了吗？”
“嗯，还是浪费了点。不过…应该不会再饿死了！”
后边另一个男孩有些愧疚，说话的声音极小。
“她真厉害，都这么多天了，还活着！”
陈伊听了一会儿，她感觉那应该是两个男孩，只不过即便是有了些力气，但想要立刻站起身来，她却是根本难以做到。
“是啊！”
其中最开始说话的那位男孩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到。
“我哥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陈伊毕竟也只有十岁。对她而言，几乎这两人所说的，还是有些茫然。
天光云影，屋子里一片暗沉。
外面的暴雨如注，有的都已乘风飘进了简陋的房间里。
陈伊衣衫破烂地躺在一张由木板简易搭起的床上。
距离不远，有两个还是孩童模样的少年，坐在不知哪来的红砖破石上，正扒着碗里的吃食。
他们一大一小，年长的身材略高，皮肤却不像一旁的小个子男孩那般白净。
他叫周锦，大抵是已经到了十四五岁的样子。而小的名叫陈继远，估摸着也有十三四岁。
同样，都是衣衫不整，或者已经破烂。甚至两人脸上都有几道明显的擦伤。
他们也都是老街里的。而如今家人被埋，即便有活着的也不知去向了。
两人就这样以为发生了可怕的战争。于是当那些军人还在抓人，或者清理尸体时。他们就像是躲匿的老鼠，不敢去暴露自己的行踪。
然而等那些人走开，他两便已饿了好几天的肚子。
所以，这两天无奈，也只好在这些废墟里寻找一些吃食。
结果昨晚天要亮时，他们却在那条原本的街上，偶然发现了已经晕厥过去的陈伊。
只是没曾想，当他们再次回到这栋本就残缺，而又被炮火侵袭过得烂尾楼时，外面的暴雨就如洪流一般忽然下了起来。
雨雾渐浓，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想要获取食物，自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两人只好将着前些天找到的碎米，给煮成了稀粥。
然而那位带回来的女孩，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或许和他们一样，估计已经饿得不行了吧。
周锦这才让小个子陈继远去给她喂食。
只是，陈继远以前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喂了好几次，都没有喂进去。
后来，因为周锦过来帮忙，陈伊才终于得到了一丝决绝之境的希望。
此刻已是中午，但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坐在角落里，那是除了木板支起的床外，唯一没有飘雨进来的位置。
不知道何时，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周锦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他也是被埋在废墟里了，然而，当周锦带着陈继远赶到，然后拼命地挖起来时，哥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锦就那样叹了口气，甚至想哭。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并没有眼泪。
时间就像凝固了一般。他看了看一旁还在吃着稀粥的陈继远，过得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了起来。
“你…你的家人呢？”
陈继远还在满意地扒着碗里的稀粥。然而眼眸却是忽然一颤，手里已经残缺的汤勺也骤然停了下来。
“不…不知道，但那天他们都不在家，我也不在。”
对陈继远来说，他的确算是幸运的。在老街发生暴乱时，他的确没有在家里。甚至直到他回到这里时，他才知道家毁了，自己的亲人也不知所踪了。
然而，那时的暴乱还没有结束，他想找到父亲和母亲。可是当时局面混乱，稍不注意就会被那冰冷的子弹击中。
又或许是因为陈继远的年龄太小，终究还是害怕了吧。所以一直也就没敢回去原本的住所。
直到前几天，在这破旧的烂尾楼里发现了比他自己大了两岁的周锦后。内心的慌张与恐惧，这才终于能够平定下来。
周锦放下了破缺的碗勺，稀粥已经被他喝完了。
抿了抿嘴，似乎发出了微微的响声。
然后，身边不远的床上，那个瘦小的女孩忽然艰难地坐了起来。
陈继远似乎已经听到响动。随即放下破碗，便和周锦一起走向了床边。
“妹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锦看了看，一旁的小个子已经焦急地问了起来。
女孩有些茫然，甚至是有些惶恐不安。不一会儿，她便发出了让这两个相差无几的男孩，而感到措手不及的声音。
她哭了出来，是那种几近绝望，而又感到无力的歇斯底里。
奶奶的身体都已经腐烂，父亲也从没有再出声时。她便已经能够想到自己的爸爸，或许比起奶奶要更加的惨烈。
于是那种沉在心底无法释怀的压抑，便在这一刻猛然爆发了出来。
陈继远和周锦，又哪里见过一个小妹妹哭得如此伤心欲绝的。
或者，即便是有。那也是曾经小孩子的无理取闹罢了。
暴雨还在清洗着废墟，夹缝中生长的小草变得深绿起来。
风也在渐渐呜咽地、扑向这座几近坍塌的烂尾楼里。
周锦顿了片刻。忽然将手搭在了小妹妹的肩上。陈伊却还在哭，仿佛根本不想停下。
“哭吧！”
周锦说了两个字，就这样又沉默了。虽已快十五岁的他，却终究还只是个初问世事的少年。于此，又如何能够安慰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陈伊的声音却突然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一般，骤然停了下来，只是忍不住得还在抽泣而已。
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心里明白，眼前的哥哥们估计是救了她的。
陈继远见小姑娘已经平息了下来。随后立马端来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稀粥，进而递到了陈伊的面前。
“小妹妹，别怕，我叫陈继远。”
舀了一勺，小个子的陈继远微微笑着，仿佛真正的大哥一般，努力地想要安慰眼前这位蓬着头，却显得可爱的妹妹。
“他…他叫周锦，是我们的大哥哥。你…你吃点吧！”
破勺已经递近小丫头的嘴边。周锦点了点头也说了一句让她别怕。
陈伊十岁，即使还小。但总还是已经分得清善良与邪恶。
只是方才的悲痛欲绝，眼下又岂能瞬间消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好似破勺里的稀粥已经变凉，她才终于缓缓地张了张嘴。
泪水如雨依旧流了下来，仿佛夹杂着稀粥一并吞了下去。
吃完第一口后，陈伊总算感觉到真正地饿了。
慢慢地，她也总算是接过了陈继远手里还算完整的碗，然后自己开始吃了起来。
原先过生日时，爸爸给她梳的辫子早就散了，蓬松的犹如枯草一般。
周锦看了看，随即蹲下身子，又将妹妹耳旁的发丝用手给挡在后面。
“慢慢吃，还有一点，我和继远都给你留了的。”
小姑娘抬了抬头，嘴角边还有碎米，她微微笑了笑。
“谢谢！我叫陈伊！”
她的声音很小，细弱蚊蝇。说不出是因为疲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总之人生一世，在长大之前，爸爸曾经告诉过她。
不论如何，如果有人对你好，那么自己又怎能不礼貌的尊敬他人呢。
暴雨还在不缺钱般地下着。周锦与陈继远都笑了起来，仿佛在救了这位小女孩之后，他们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
没有人知道他们将来会面临什么，或许这样突如而来的打击，也不仅仅只是在他们身上，因为老街的废墟实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