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番外一
在建康城外数里有座栖霞山, 栖霞山上常年云雾缭绕,树木常青,是登高踏青的好去处。
栖霞山的半山腰处坐落着一间尼姑庵, 名唤灵照。灵照庵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庵堂,因为大名鼎鼎的王氏女在此修行,而声名鹊起。
这王氏女出身于甲族之鼎的琅琊王氏,嫁与谢氏三郎, 两人郎才女貌,婚后过了两年幸福赛神仙的日子。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谢三郎外出时出了意外, 不幸英年早逝。而后王谢两家不知因何事交恶,谢家将王氏女驱逐回娘家。
没过多久, 王氏女的父亲也亡故。她遭遇连番变故,有家回不得, 只能遁入空门。可她生得貌美如花,就算隐遁于空门,还是惹得不少好色之徒欲一窥其容。灵照庵上下为络绎不绝的登徒子不胜其烦,就连同门的尼姑之间也颇有微词。
最后这王氏女,如今法号妙玉的尼姑, 竟把当今的皇帝也给招惹来了。
当今皇帝出身于寒门, 长年戎马,作风强悍, 一改前几朝皇帝文弱, 南朝不能打仗的风气。就算是登基之后,皇帝也还在继续南征北战, 持续扩充大梁的版图。朝中的大事多是交给其弟临川王处置, 由侍中沈约辅佐。但自从皇帝迷恋上妙玉尼姑, 征伐之心锐减,一年之中,倒有多半时间留在都城。
而灵照庵就是他常去之地。
灵照庵深处的一间禅房之内,穿着海青衣的妙龄女子正跪在地上敲着木鱼诵经。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在后脑挽了一个小髻,只用一枚木簪固定。她闭着眼睛,羽睫轻覆着下眼睑,投下一片温柔的翳影。皮肤透着病态又孱弱的白皙,几近透明,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因为眼角生着一颗泪痣,而显得越发楚楚动人。
这禅房收拾得十分雅致,在朴素之外,还摆放着一些象征身份的摆设。而且家具也超过了一般的规制,木榻,桌案,帘帐和凭几都是从宫中搬来的,雕刻的纹饰精美。这一切都显示出禅房主人的与众不同。
“娘子。”一名衣着朴素,面容清秀的侍女从外面走进来,把手中的提篮放下。提篮里面放着一些澡豆与香盒,皆装在精美的容器之中,不似这庵堂之物。
女子睁眼,美目若蕴染春光,至纯至柔。她看到侍女手上的伤,问道:“这是怎么了?”
侍女忙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女子用目光追问,侍女只好说:“婢子在院子里,又遇到那几个刁尼在胡说八道。忍不住就跟她们理论了几句,还动了手……不过她们也没占到便宜就是了。”
女子拿着一串紫檀佛珠站起来,表情毫无波澜,“何必在意?让她们说便是了。”
“娘子,您不知道她们说的话有多难听。我看她们就是嫉妒您有圣……”
她说了一半,又把话头咽回去了。这个词委实不该说。
对于世间女子来说,获得帝王的宠爱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对于她们娘子来说,却是种莫大的耻辱。一个曾嫁入高门的人妇,如今遁入空门的尼姑成为帝王隐秘的情人,太荒谬也太背德了。
竹君知道,娘子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但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一个帝王。
皇帝来往灵照庵也有一年多了。起初为防众人耳目,他一月就来一次,每次都不留宿。最近两三个月来得越发勤了,有时还会留在庵堂里住一两日。那段日子,是她们主仆俩过得最轻松的时候,至少无人敢在皇帝的面前嚼舌根。可皇帝一离开,流言蜚语就像巨浪一样,在她们的周围翻涌着,随时都会把她们吞没。
有说娘子不守妇德的,有说娘子是狐狸精魅惑君王的,还有更直白的说娘子不要脸。
竹君也曾想过直接向皇帝告状,把那些人全都逐走,可都被娘子阻止了。
灵照庵是她们最后的容身之所,若连此处都呆不下去,她们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妙玉娘子,您在里面吗?”门外响起一个内侍的声音。
竹君嘴上嘀咕着:“怎么又来了?”还是过去开门。
“小的是来找妙玉娘子的。”那小内侍笑盈盈地看向竹君。
竹君知道他是那个大长秋手底下的人,眼熟得很,说道:“娘子正在礼佛,有什么事吗?”
小内侍回道:“陛下回都城时,恰巧途径此地。晚上要在娘子这里留宿,请娘子准备一下。”
“知道了。”
竹君心道,什么恰巧途径此地,明明就是特意来的。帝王的心思,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最清楚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有劳。”小内侍微微一礼,便急匆匆地离去。
竹君回到禅房内,看着倚靠在床上的女子,面容疲惫。她心中不忍,说道:“娘子……陛下晚上会过来。要不然,您就以身体不适回了?”
妙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曾试过这个方法,谎称月事来了,想把他挡回去。可是那个男人,天生喜欢征服,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越是反抗挣扎,他便越兴奋。她实在想不明白,后宫那么多身家清白的美人,他都不要,为何偏偏要来纠缠她?
去年上巳节,她于山野间无意撞见了昏迷不醒的皇帝。那时他穿着普通的布袍,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她出于同情,就把他带回了灵照庵里照料。若她知道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会引来后面这么多的麻烦,当时就应该见死不救。
既然知道了他是皇帝,自然也想起儿时那一面之缘。
只不过经历这么的多事,他们之间不该再相遇。
她本是为了避世,隐居在此,不想卷进皇帝和家族的争斗之中。这些年她眼见着家中的至亲相继离去,从最初的悲伤,到最后的无力,也想过一死百了。皇帝却用阿姐一家和周围无辜之人的性命相威胁,让她连死也不能。
她如今拖着这副残躯,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不过她连生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害怕那些流言蜚语了。
夜晚山里下了一场春雨,温度骤降。妙玉沐浴完毕以后,早早地上床休息,也没有特意去等皇帝。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风月之地的迎来送往,不应该有太多的期待。快近子时的时候,她才听到房门的动静。皇帝要来,她一般都不闩门,而且她的睡眠一向比较浅,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只有被皇帝折腾得累极时,才会陷入酣睡之中。
背后传来宽衣解带的声音,床褥塌下去一块,一只粗壮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际,然后一只粗糙的大掌摸进了她的中衣衣领之中,粗重的热气喷在她的颈后。她对他的碰触已经很熟悉,但还是轻易就被弄得气喘不已。身后的人将她转过去,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嘴唇,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箍在怀里,好像要把她生生吞下去一样。
这是个很强势的男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有言语的沟通。他也不怎么在乎她的感受。最初她是很疼的,后来大概麻木了,就任由他横冲直撞的,也渐渐地习惯。偶尔甚至会羞耻地感觉到一点来自身体的欢愉。
她有时会想起谢羡,觉得十分愧对于他。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女人。别的女人,在为夫君守节的时候,被别的男人玷污了身子,恐怕早就悬梁自尽了。她却苟活于世,成为了皇帝见不得光的女人。
谢羡生前一直温柔体贴,行房事时也很在意她的感受。但大概是太过在意了,难免小心过了头。新婚之夜,她因为疼痛有些惧怕同房,那以后,谢羡只要看到她有一点点的不情愿,就不会再继续。所以他们在一起的那两年,同房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
她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并不像夫妻,因为没有夫妻之间的亲密。
“你在想什么?”黑夜里响起男人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轻摇了摇头,感觉到他已经结束了,还在她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下,以示对她走神的惩罚。
“朕把尚药奉御带来了,你这手脚总是冰凉,让他给你看看。”男人把玩着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一根根亲吻过去。好像那是某种香甜的食物。
“多谢陛下。”她客气而疏离地说。
萧衍把她按在怀里,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月色从窗外透进来,有种朦胧而清冷的光辉罩在她的面容上。
“朕正想办法把你接进宫中。朕总来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她惊慌地摇了摇头,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进宫?那些读圣贤书,满口礼仪道德的朝臣,还不得闹翻了天?
“朕会给你安排个身份。只要皇后愿意接受你,朝臣也管不了朕的家务事。”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有种睥睨天下的倨傲。他本来就不耐烦那些士族出身的大臣,根本不会把所谓的礼教放在眼里。
她知道皇后是郗氏女,两年前立的。郗氏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二十几岁,生育上有些困难,所以一直帮他扩充后宫,也赢得了贤良的名声。郗氏在民间的评价还算不错,都说那是个知书达理,大度能容的大家闺秀。
可她并不想进宫,而且非常排斥此事。
她现在所承受的流言蜚语还有内心煎熬,已经到了极限。
萧衍看出她的抵抗之意,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到面前,两人的脸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朕要你陪侍在朕的身侧,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保顾荣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没有了王家这个靠山,朕让他倾家荡产,也只需动动手指头。”
“陛下,求您放过顾家的人。”她恳求道。
萧衍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叹了一声,主动吻上那薄而滚烫的嘴唇,再次被男人拖入漩涡之中。
有时她觉得,自己如同皇帝掌中的玩物。他只是贪恋美色,贪图新鲜,喜欢这种幽会背德的刺激之感。没有多久,便会厌倦的。
一入宫门,很多事就会发生变化。郗氏的后位牢固,父亲提拔过皇帝,弟弟曾在清剿前朝逆贼中立下大功。而且越是地位稳固的皇后,越不会容忍有人独占帝王的宠爱。
第二日,妙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皇帝不在了。
她拖着疲累的身子坐起,掩嘴咳嗽了两声。
竹君从外面进来,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说:“宫中来人,好像是太后娘娘生病,直接把陛下叫走了。娘子可要吃些东西?尚药奉御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说是奉陛下的命令,给您看病。”
这尚药奉御是宫中医官之首,本来只专给皇帝看病的。这对于妙玉来说,可以算是天大的恩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