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哪怕死了,也甘愿了
混混沌沌当中,楚娇娇再一次回到了前世。
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内,墙边偶尔有滴答的水声传来,楚娇娇一动不动的坐在地板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
眼里失去了所有光彩…
原本灵动的杏眼空洞透着悲凉。
她左边整个脸颊都被一层厚厚的疤痕所覆盖,包括眼角因为当初的大火粘连到了一块儿。
杏眼不再是圆圆的,变成了类似三角形的丑陋模样。
疤痕交错。
细看,甚至会觉得有些恐怖。
疤痕一路向下,从脖颈到肩膀,左臂因为救治的不够专业,此时也很难抬起来,五根手指粘连在一起,像是鸭子的蹼。
宽大的睡衣笼罩住残破不堪的身体,从锁骨依稀可见是骨瘦如柴的样子,肩膀处都是尖锐的形状。
曾经乌黑油亮的秀发从左耳到后脑都光秃秃的,凹凸不平的头皮似有万千蚯蚓在上边爬行。
这样的她是丑陋可怖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寂包裹着她,那种虚无会让人疯魔。
一天一天周而复始,楚娇娇只靠着一个硬馒头度日,也以此来记录时间。
晃眼间好像过了大概两个月吧…
她记不清了。
甚至慢慢忘记自己曾经也是风华绝代的沪市名媛。
一株绚烂的红玫瑰于那夜的大火中凋零破败。
她,于黑暗的侵蚀下逐渐失去对于这个世界的希望。
楚娇娇的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甚至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偶尔对着墙上自己刻下的小人儿,一盯就是一整天。
偶尔抓着一缕头发,就一直一直绕着圈圈。
听了手下的汇报,陈安国在明亮的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如今的他已经是跨国大集团公司的老总,是改开之后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是国内行业翘楚,业界新贵。
前来投奔他的人才如过江之鲫,任他予取予求。
心底被掩藏的那些秘密无人得知,甚至那个给他生命,同时也是他一生之耻的女人,也被他悄无声息给做了。
死的没激起一丝浪花。
往事如烟,随着安国集团的日益壮大,他再也不想被任何人提及那些曾经。
楚娇娇那个不洁的女人,她也该消失了。
午夜梦回,当年在乡下的事历历在目。
陈安国从未后悔答应那些人毁掉楚娇娇。
忍辱负重算什么,那些陈年旧事谁还会记得?
可沪市是他的大本营,这里还有一些老家伙记得楚家,时不时会提醒他曾经依附过楚家。
在那群老家伙眼中,他是楚家的女婿,是家臣。
凭什么啊!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楚家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陈安国放下手中的红酒杯,轻启薄唇。
“进来!”
穿着一身连衣包臀裙的女秘书,顶着一头大波浪长发袅袅婷婷走进门来。
一颦一笑媚眼如丝,勾的陈安国心猿意马。
“小妖精,什么事?”
一只大手落在小秘书的后腰处,轻轻一拍弹力十足。
“呀~讨厌!人家找你有正事呢!”女秘书俏脸微红,轻轻白了陈安国一眼。
陈安国邪魅一笑,伸出手臂将人揽入怀中,勾起她圆润的下巴,哂笑。
“什么正事?我现在就想干点正事!”
说着手已经不老实的在女秘书身上来回游走,惹的女秘书一阵颤栗。
“别闹,真有正事儿,外边来了个瘸子,说是要见你,你去不去嘛?”
陈安国蓦地想起一个人,玩味的笑了笑。
“不急!让我先把正事……干了!”
在小秘书的惊声尖叫中,人被按在了窗台上……
半个小时后,一脸餍足的陈安国抹了抹唇边的口红,点了一根烟。
“去吧,让他上来!”
女秘书一边整理着微皱的裙摆,冲着陈安国抛了个媚眼。
“好啦,知道啦!”
十分钟后,硕大的办公室内走进来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
男人剑眉朗目,鼻若悬胆,尽管瘸着一条腿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子凌厉之气。
刚走进办公室,瘸腿男人微微皱皱鼻子,似乎有些不悦。
径直走到实木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一条腿伸直。
陈安国施舍一般瞥了瘸腿男人一眼,“怎么?还有胆子来找我?”
瘸腿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楚娇娇闹的满村风雨的顾若笙。
此时的他少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眉宇之间有着深深的川字沟壑,似是多年以来过得并不如意。
他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看陈安国一眼,只冷冷吐出几个字。
“我要楚娇娇,需要什么条件你开吧!”
陈安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拍桌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顾若笙,你以为这么多年你处处碰壁、到处不如意,是谁给你的恩赐?
还想跟我要楚娇娇?你果然一直惦记着她!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算什么东西?
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全须全尾离开这栋大厦。”
顾若笙冷冷看着陈安国嚣张大笑的表情,半合双眼。
“来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检举材料,关于你公司的财务问题、税务问题,相信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对吧?”
刚刚还在拍桌狂笑的陈安国,脸色骤然一变,目光死死盯着顾若笙那张无论如何都波澜不惊的脸。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他冷笑。
顾若笙漫不经心撵了撵指尖,“信不信由你,我的条件已经跟你说了,我只要楚娇娇。”
哪怕陈安国并不相信顾若笙口中的话,但公司的税务的确有问题。
他跟顾若笙的梁子已经截的打都打不开了,陈安国不敢冒险。
眯了眯眼睛,突然笑道:“当年的事儿不是没成吗?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那?”
顾若笙冷冷的看了陈安国一眼,赶忙嫌弃的把目光挪开。
“今晚八点之前,我要拿到楚娇娇现在的地址,否则的话那封检举信就会出现在书记的手里。”
陈安国一口钢牙都要咬碎了,可却只能答应顾若笙的要求。
越是拥有过的人才越怕失去,陈安国可不敢去赌。
顾若笙走后,陈安国一把划拉掉办公桌上的所有物品。
文件乱飞,钢笔电话机全都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
“妈的!这么些年了,果然还惦记着呢,真特么,我就哔哔叭哔叭……”
发了好大一阵火的陈安国到底还是怕了顾若笙。
亲自把楚娇娇所在的地下室位置给顾若笙送了过去。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光从门缝中钻入潮湿逼仄的地下室。
楚娇娇下意识抬腕遮挡光线,眼睛也紧紧闭起。
“我……来晚了!”
这是顾若笙跟楚娇娇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沙哑。
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楚娇娇,顾若笙一言不发将人公主抱,大踏步往外走。
夜空寂静,只余耳边的心跳如鼓。
顾若笙并未食言,交换了楚娇娇出来之后就带着她在一间小洋楼安了家。
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跟牵牛花,纱帘掩映下,如梦似幻。
他请了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楚娇娇看病。
得到的答案却只有摇头。
“太晚了,身体机能已经全部损毁,甚至浑身脏器也有不同程度的衰竭,早做准备吧——”
这样的话听多了,顾若笙也不再尝试联系什么医生。
每天就在家陪着楚娇娇聊天说话,看日出月落。
奈何天不遂人愿,楚娇娇的身体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了。
就在一个鸟语花香,风轻云淡的早上。
她的手,无力的垂至床下。
顾若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看着楚娇娇安静睡去的侧颜,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一辈子的苦似乎都是从床上这个女人而来。
轻轻拨开楚娇娇脸颊上飘零的碎发,一向冰冷的面庞勾起一丝弧度。
“如果有下辈子,我……”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他脸颊滚落。
顾若笙把楚娇娇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子往上拉了拉。
“等着吧,我给你报仇!”
窗外云卷云舒,他就那么看着,一手拉着楚娇娇早已冰凉的小手,沉默着没再说话。
……
“来!给老子砸!全特么砸了!一点儿都别剩懂吗?”
“好嘞!”
一群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青年冲进一家迪厅,抡起手中的铁棍就砸。
迪厅的负责人脸都吓白了,可带头的人一句话不说闷头就是砸。
装修豪华的迪厅转眼一片狼藉,杯盘酒水桌椅板凳散落一地。
同样的场景在沪市几处同时发生,砸完就跑,没有一丝留恋。
负责人都气炸了!
给上面的领导打电话,睡的迷迷糊糊的陈安国接起电话。
“怎么啦?你最好有正事!”
电话里却传来手下焦急的喊声:“完了,完了啊!咱们地下的场子都让人给端了啊!东湖路、西南文庙、三星街……一个都没剩啊!”
陈安国直接的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精神了个彻底。
那些可都是安国集团的根基啊!
要知道安国集团明面上是做进出口贸易的,但那些都是幌子罢了。
手里最赚钱的还得是地下的几个场子,一年的收入能占整个集团公司的80。
“到底是谁特么搞老子?!”
这一刻的他神色狰狞,似是一头暴怒的恶犬。
电话那头听见老大暴怒的声音也是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不知道是谁!”
从这天晚上开始,属于安国集团旗下的包括餐饮、服装、贸易等,无一例外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地下暗场子就直接上手砸。
餐饮就靠媒体爆料,一时间闹的人尽皆知。
至于服装与贸易,顾若笙没直接插手。
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这两样,他要好好利用。
送陈安国也进去尝尝牢饭的美味。
楚娇娇下葬的这一天,顾若笙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手里拿着一根绅士手杖直奔市政办公厅。
当天晚上,熬了好几个晚上,好容易眯一会儿的陈安国被人从风中叫醒。
在小秘书惊恐的目光当中,被拷上手铐押上警车。
与此同时,陈安国名下所有资产被封,包括他出资给孙月梅购置的一栋小楼。
孙月梅这些年来都依附着陈安国生存,半夜被赶出家门,浑身上下只让套了一件外套。
抚摸着已经七八个月的肚子,孙月梅的脸上流下悔恨的泪水。
悔自己为什么不懂得狡兔三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恨自己落魄之前为什么没先杀了楚娇娇那个贱人!
恍恍惚惚捧着肚子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突然,转角一辆冒着黑烟的小卡车极速向她撞来。
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光。
“砰——”
小卡车上走下两个男人,一人弯腰摸了摸孙月梅的脖颈。
“死了!”
男人面无表情,瞥了一眼满地的鲜血,微微蹙眉。
下一秒,两步上去一刀划开孙月梅高挺的肚子。
一个血淋淋的小婴儿被他拽了出来。
只见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算你命不该绝!”
小卡车突突突开走,原地只剩下被撞到面目全非的孙月梅。
双眼圆睁,手脚骨折,腹部一个巨大的口子汩汩冒着鲜血。
这一天,沪市极为热闹。
鼎盛一时的安国集团一夜之间被封禁。
董事长陈安国被捕。
而更多的市民对这则消息并不感冒,私底下互相传着一则小道消息。
听说在洋槐胡同,有个女人死在马路中间。
死相凄惨,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挖了出来。
这也成了沪市盛传多年的一则怪谈。
——姑获鸟事件
这个喧嚣的夜,顾若笙一个人坐在楚娇娇的墓前,轻轻为其擦拭着碑上的细小灰尘。
仰头喝下一口二锅头,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饱经风霜的脸上不再是曾经少年模样,却带着更为吸引人的成熟韵味。
“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就我去劳改的头两年,其实我挺恨你的。
从小我就没了爹妈,一个人过日子,攒点小钱,已经够惨的了。
结果上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那天,你出现在我炕头上,我迷迷糊糊的,身体像是要爆开了一样。
可在看清你的脸那一瞬间,我好像失去了抵抗。
不怕你笑话,我当是龌龊的想着,就任由药性肆意一场,哪怕死了…也甘愿了……”
声音越来越小,顾若笙的头靠在光洁的大理石墓碑上。
手中酒瓶滑落,发出“当啷”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