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上辈子祁临安被行刑的时候，很多人都围在刑场。热乎的血肉直接囫囵吞下去，是最补身子的。
刽子手很有水平，他被千刀万剐期间，让他能感受到皮肉被片下来的痛楚，又不至于彻底晕死，偶尔有失手的时候，就会泼上一盆盐水，让他恢复清醒。
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一遭，让他能发现，除了唾弃他，生食他血肉的百姓，还有一个和尚，虽然面容整洁不邋遢，但穿着一身破布袈裟，松松地垂在地上，露出瘦骨嶙峋的半边肩膀。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他竟然在一旁敲着木鱼念经。
虽然明知道那个时候，那个和尚可能是念什么经让他死都不得超生，他还是将注意力集中于他发出的声音以减轻痛苦。
直到这辈子，他求神拜佛，才知那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与《金刚经》。生者为死者读，会有大回报。
那是，在超度他啊。
在所有人都恨他，恶他，想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那人从千里之外回到京城，忍受京城众人的嘲笑，送他走完最后一程，为他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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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祁临安便潜入了慧明的禅室。
慧明睁开眼，有些惊讶，“你我有前缘。”
慧明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一掐手指。瞳孔微微放大，最后了然一笑：“竟是两世人，施主身负煞气，阴阳驳杂之气，却也有大功德。”
他掐指一算，眼睛亮若星辰，激动道：“看来变数将来此界，一切便都会盘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弥陀佛！”
“变数？”
“她是这方世界的缔造者，天下苍生，皆在她一念之间。”慧明打开窗子，望向满天星辰，笃定道。
“大师，那女人不值得，您可知这世界只是她的”祁临安拧眉。
“非也非也”慧明打断对方的话，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假亦可以成真，真亦可以作假，施主是天道意识选出的领路人，你只需知道，那一切苦痛都是值得的。你所期望的一切，都可以成真，你所想不到，不敢想的一切，亦可以成真。只因，天下规则由她而定。”
所不敢想的，亦可成真。
祁临安仔细咀嚼这句话，心脏狂跳。
“她会降临何处？”他上前一步，险些失态，都没意识到，他用了降临二字，浑然不见之前的不以为意。
“这串佛珠跟了老衲多年，能指引施主找到变数。万勿多造杀孽。不负初心，方得天道庇佑啊。”慧明回头，握住面前年轻人的手，颤巍巍将佛珠推到对方手腕上。
祁临安感受到一抹温热滴撒在手背，这才发现，低着头的慧明嘴角溢出一抹鲜血，连眼睛也流下两行血泪。
“大师！”
祁临安惊疑不定，急道：“为何如此！”
慧明的脸色开始变得灰败，但面容还是一派悲天悯人，他扯了扯嘴角，试图给出安抚的笑容，却无力控制面部肌肉，只眼神越发柔和。
“老衲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我我很我很欢喜。泄露天机，当当有此报。我我很欢喜，孩子。”呼哧呼哧慧明的胸膛像破旧的风箱，在黑夜中发出粗嘎的声响。
祁临安想要护送慧明去请太医，心中愤恨，与这位佛门高僧才刚见面，话都没说两句，对方竟要受天谴而亡，这难道也是该死的规则？
“别别难过，我们有缘还可再见！”慧明紧紧盯着祁临安，眼神开始涣散。他放任自己软倒在祁临安怀中，显出一派死得其所的欣然。
突然，慧明瞳孔涣散之际，望着虚空瞪大了双眼。想要奋力起身，却直直地倒下，只得死死拽住祁临安的袖袍：“小小心觊取”
“什么？小心什么？大师！”祁临安抱着慧明，嘶哑着声音来回念叨。
可惜他再也等不来一个回答。
祁临安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他处境的，前世对他有超度之恩，今生又给他指出明路的慧明大师，今生与他的第一面，竟是诀别。
他知道的，慧明大师佛法高深，定是知道这个世界之中，他是反派，是那丑角的。
可慧明还是要帮他，为他泄露天机，哪怕身死。
慧明死后，手指还牢牢拽住他的袖袍，双眼瞪得鼓鼓的，无神的双眼里满是忧惧不安，竟是久久定格，死不瞑目了。
黑夜沉沉，一道流星飞过，象征着一代高僧就此陨落。而禅室中，只听到困兽般的呜咽。
从那以后，手染无数鲜血，被传青面獠牙的地狱恶鬼祁司公手上，便戴着一串极其违和的菩提佛珠，除了洗浴，再不离身。
宫中有传闻说是他造恶太多，所以要用佛珠辟邪，免得冤魂索命。
也有传闻说他这佛珠带着血煞之气，佛珠变魔珠，落到他手上的人，不仅不得好死，连魂魄也会被收了去，死后照旧在他手中经受折磨，直到魂飞魄散。
倒是对他更为畏惧了。
祁临安也是在那时开始发现，慧明大师的死，是一个意外，是唯一不同于前世的一件事，不该死的人死了。
终究这个意外也给这个注定的世界带来了些微的变化，由于宫廷传言他能让人死后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他也并不制止这种传言，甚至推波助澜，他实在是太欢喜了，欢喜，有与前世不同的事情出现。
哪怕，那只是一个传言。
实在是这种传言太恐怖了，在宫里苟命的，真有什么事，死了也是解脱，大不了一死了之。结果却被告知，有种可能连死都不得安生，这比死还恐怖好吗？
宫里面死的人变少了，一派诡异的祥和。
在这种微小的改变中，他迎来了梁玥这个变数。
佛珠突然发热，指引他前往慧明大师生前的禅室中，在那里，他找到了看起来更为稚嫩的梁玥。
说起祁临安对梁玥的情感，其实挺复杂的，有动心，有希冀，有敬，却也有利用，还有说不清的厌恶。
然而，再次见到她时，还是不可抑止地生出欢欣来。
抱着梁玥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禅室，如果慧明大师在天有灵，应该会欢喜的。
禅室外的小院里，种着一颗腊梅树。
风吹过，留下满园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