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骗子
我跑出巷子,往模糊身影消失的地方狂奔而去。
那是cc公司楼下。
我此刻满脑子都是上午一娜所说的话。
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旅游一次,出来好好散散心……
可为什么会是今天,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刚刚真的是她?
她明天不是要和老板一起去石狮么……现在她应该在泉州才对,这么远的距离她不可能赶过来……
不对……不对……
我的脑袋快要炸开,不敢想象如若那个身影真是一娜,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终于到cc所在的寿险公司楼下,刚刚模糊身影所驻足的地方。可四周早已没有人影,我站在空荡的偌大的道路中央,想要再次捕捉那熟悉的身影,却怎么都寻不到。
俯下身大口喘息一会儿,待缓过神,我才想起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大抵在一小时之前,都来自同一个人:童一娜。
或许那时我正与cc灌酒潵疯争执。
微信也有两条未读消息,发出时间在来电之前,是童一娜发来的。
“阿肆,老板推迟了行程,还意外地给我放了三天假!”
“猜猜我在哪?”
看着未接来电和这两条消息,我莫名觉着想哭,脸上的苦涩早已压制不住,心中是心酸,是后怕。
我没有想到cc会在那时亲吻上来,想必一娜在这个位置看得真切。
但此刻心中浮现的并不是该如何向一娜辩解。
事已发生,无可辩驳。
我只是想,那个傻丫头一定是自驾至此,一路长途跋涉想给我一个惊喜,不曾想让她撞到那样一幕。
那一刻她该有多失望……
想到我此行前对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自己绝不是不正经的人。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她抓了个现行。
于是心中愈加不是滋味,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这样的情形,再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掏出烟盒,却发现烟已抽尽,心情于是愈加躁乱。我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向马路那头走去,也不管自己此刻完全在横跨机动车道。
此时我只想回旅店躺下,就那么睡死过去。实在太过困倦了,乏累焦灼,不安不甘,酸楚忧愁,种种情绪萦绕将我层层包裹。
“吱——!”一声急刹在我耳边响起。一辆车在我左侧紧急制动猛地停下。远光灯照得我移开视线,不想去多看它一眼。
我的身体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心更是连悬提的气力都没有,它跳动的很吃力,所以已经没有精力带动这具躯壳去吓一跳。
心中烦闷,怒气不打一处来,我下意识眯着眼冲来车破口大骂:“市区路灯这么亮,瞎吗?还开远光灯。”
话音刚落,面前的光线瞬间弱了,身旁的车由远光切作近光。
“是瞎……不瞎我能选择相信你么……”
熟悉的声色响起。我扭过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熟悉的银色雷克萨斯。驾驶座上,那个酒红色发梢的女孩此刻支着身倚靠在车窗外,冷冷的目光锁定在马路中央,孤木难支的我。
“如果没开远光,像你这样横穿马路的混蛋,能死一千回!近光根本就照不透彻你这样黑心的骗子!”
在灯光映射和她目光的注视下,我觉着自己一丝不挂,羞愧难耐无处遁形。
“呵……男人都一样,上一秒信誓旦旦承诺,下一秒就能把我忘却,忘得透彻,转身就抱上亲上别的女人……”路灯映照在她凄凉的脸上,冰冷的话语落在空荡的街道惨惨戚戚。
“所以你明面上随意编纂了个烂透的理由吊着我,背地却到这和其他女人续上前缘是么……什么不确定残喘多久,这不是喘得好好的嘛……怪不得你始终不接受我和你的关系,原来是有更好的人选……呵呵……骗子。”她心灰意冷,瞳孔黯淡无光。
“对不起……”
我低着头,羞愧难当,下意识就说出这三个最无力,且无法说明一切的字眼。自己给自己扣上罪名,加冕了背叛的皇冠。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打搅了你们俩的甜蜜,真的很抱歉。”童一娜惨白的面庞挤出牵强的笑容。
“不是……”我无力地应了声。
透过余光,我瞥见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颤着声对我道上最后一句。
“王一肆……这次打赌,是我赢了……”
说完她将身子缩回驾驶座,拾起我从未见过的一副模样,昂首以一种淡漠的姿态审视我。
那睥睨目光下,我渺小,卑劣,如沧海一粟,却无处可藏。
那副全然陌生的模样,也许才是她面对世界时所展现的状态。那个独自背负一切走到现在,对于失望事物失去兴趣,毫无温度的冷淡模样。
我这才恍然明悟。也许在外人看来,她一直是这种女强人的姿态,被其他人仰慕,敬为童老板的年轻佼佼者。
只是在我这,她所展露的一直是那个脆弱柔和的形象,所以我几近忘记了她原本的样子。这让我愈加心生恐惧。
过去我俩或许真的没有鸿沟。但此刻,我仿佛看见一道广阔无疆,深不见底的沟壑硬生生横躺在我面前。
时隔几秋,我又要失去重要之人了。
雷克萨斯重新发动。一个甩尾,带着轰鸣和轮胎划在地面上刺耳的摩擦声,像是讥笑蔑视一般,飞速略过我身旁,留下我一人站在马路中央。
黯自神伤。
……
我忘了自己怎么回的旅店,又是怎么爬上的床,只知道这晚我睡得并不踏实。
理所应当,怎么可能睡好。
酒精宛如毒药疯狂侵蚀着我的全身,攻入我大脑,我只觉着头疼欲裂,那撕扯和阵阵扩散开的苦楚让我的脑袋几近爆碎,恨不得下一秒就死去。腹部犹如海啸汹涌翻腾,我不知多少次跌跌撞撞爬向厕所抱着马桶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
比真实痛觉更折磨的是已然发生的糟心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纠缠,上一秒迷迷糊糊在睡梦中cc宿舍楼下大喊崔柒柒,想要爬上那栋已然黯淡的宿舍楼,下一秒就出现在马路上奔袭,追向银色es260的车尾灯。
脑海中全是混乱的话语来回穿插,混乱不堪,附着着我无力麻木的怒吼……
“黑包子,你说那时我要是听白梅学姐的话……”
“骗子……”
“刚刚在旅店门外,你抱我前,马路那头有个女孩子冲你挥手……”
“反正……不是崔……”
“够了……”
“如果没开远光,像你这样横穿马路的混蛋,能死一千回……”
“瞎吗……不开灯……”
“骗子……”
“什么人开的灯……”
“上一秒信誓旦旦承诺,下一秒就能把我忘却,忘得透彻,转身就抱上亲上别的女人……”
“别开灯……让我静静……”
“够了……”
“跑啊!再跑啊!”
“骗子……”
“我应该替你高兴,不是吗……”
“别打了别打了!他快被你打死了!”
“对不起……”
“这次打赌……是我赢了……”
“骗子……”
“停下!够了!”
伴随怒吼,我猛地跌入黑暗重归现实,被头疼折磨得死去活来,在床上卷缩翻滚,双拳握紧,疯狂砸着脑袋,想要用外力的疼痛来缓解内部的风暴,但都无济于事。
直到后半夜,疼痛依旧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多的只是全身大汗淋漓的燥热和一具疼痛遍布全身的麻痹躯壳。
我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她。可此刻,这将要失去她而感到的痛苦,给予我的重创,比前几次所有感情累加的苦痛还来得痛不欲生,深入肝脾。
我用大脑不多的精力幻想一柄长剑贯穿身体心脏,想着那样就能解脱了。
因为怕生病着凉,上半夜我并没有开空调,避免酒后寒气入体。但最后我终于热得难耐,将空调温度调到最低,抱着厚被子,沉沉睡死过去……
那之后我做了格外清晰的梦。不再似上半夜那般,于现实梦境来回穿梭纠葛缠绕。
而是那个从楼上落下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梦境。这次下落的速度飞快异常,一瞬间脑袋向下冲过六层、五层,紧接着到了上次梦境结束的四层,也就是我家的楼层。
没有停顿,我顺利略过四层到达新的底点,三层。只是这次我特别留意四层内的布饰,发现我房间的床上并没有我,床边也没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我来不及疑惑,身体就已经略过三层,脑袋已经到了二层。
难道这次直接到底了?
梦境是很神奇的东西,至今都没人能够完美解释,佛洛依德也不能。
过去只有在家中才会做这个梦,这是第一次发生在外边。我以前认为这是抑郁症的后遗症,还挺好奇当我真正下落到楼底会发生什么。
现在它却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不止是下落速度逐渐加快,下落位置越来越接近地面,还有那躺在床上的我和站在我床边的黑影。它们在向我透露什么亦或预示什么?难道是病情加重了?
在我全身落处至二楼时,视野瞬间昏黑。
……
我从睡梦中惊起,身上的厚被子闷得我喘不上气,于是掀开被子挣扎坐起,大口大口喘息着。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浸透,连同那叠厚被子。
抬头看向空调,处于关闭状态。我记得昨晚后半夜我明明开着的。
也许是因为出了这身汗,又或者酒精被全部代谢,我的脑袋终于不再疼痛。缓缓呼出带着酒气的尾息,昨晚发生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我皱着眉,心绪被种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一种浓厚的负罪感疯狂涌出,我该如何向一娜解释?
“近光根本就照不透彻你这样黑心的骗子!”童一娜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回荡开来。
我苦笑着,艰难翻起身走向卫生间,洗漱后再思考吧,现在脑子乱成米粥,细散、无味且膈涩。
到了卫生间我才发现开不了灯。
停电了?
带着疑惑,迈出卫生间把客房所有灯都按了遍,都没有反应。于是我拖着脚底的一次性拖鞋,蹒跚走向窗台,拉开窗帘,想让阳光填充进这昏暗的房间。
“wing——嗡——”
刺眼光芒涌入的瞬间,我感到一阵眩晕,紧接着是一段高频的耳鸣,下一秒我对身体失去控制权,硬生生跪倒,然后啪嗒软在地上。
我的侧脸贴在地上,双眼瞪大,能够清晰看到客房地毯根根分明的毛绒,却怎么都没法做出其他动作,不由得心生异样的恐惧。我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任凭身体趴倒在地面。
和鬼压床相似的状态。过去我压力过大时常常会鬼压床,留有神志却动不了,有东西靠近,对我的身体虎视眈眈,但我却无法反抗的无力感,不自觉心生恐惧。
网上说那是大脑苏醒,但身体还在沉睡。所以后来我习惯那种头脑清醒却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感觉,学着缓缓感受舌头,手指,四肢,让自己镇静,直到身子恢复正常。
但这次不同……
没有任何触觉,大脑一片空白,全然是高频的耳鸣。
和上海那次症状相比起来会好些,毕竟这次我没有失去意识,四肢也没有僵直,手指没有扭曲。
下意识地想要感知心跳,可此刻我感受不到心脏的存在。
也许我该听老郭的,让自己放空,好好呼吸一段时间……
现在身体状态或许比我想象的要差,真的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我剩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可明知如此,我也不曾想过要去医院。我向来不是喜欢去医院的人,大病小病都是如此。我始终坚信我们人体是一台堪称完美的载体,会自我调节更新迭代,只要灵魂和意志足够强大,就能熬过生命阶段下必然发生的苦难。
于是头疼发烧风寒中暑这些小病,我从不到诊所打针吃药,状态勉强时就出门走走,或者跑跑步出出汗。虚弱到走不动路,就泡上两大壶子开水灌下,然后闷在被窝里睡上一觉,待到体内的毒素随汗排干净,睡醒后擦干身体,到楼下就近喝碗热汤。这比针药来得实在。
至于当下隐埋的病根,在他人看来是高危隐患,但我并不想去医院核实。只要我不去看,它就存在两种可能性。像是薛定谔的猫,又或者量子力学什么什么的。
反正,就算病症真实存在,以我的习性必然不会告诉家里人,那样会给他们徒增烦恼平添担忧,我也舍不得让他们掏钱救治我,而我自己自然也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那不如就这样吧。就按着当下状态能苟活多久是多久,到点了该离开就离开。
也许其只是我自己凭空捏造幻想呢。就像大多数人上百度查询身体症状时,都是癌症起步这样的笑梗。
索性大大方方地活着,不去做多余的窥探。相信身体能够调节好一切,能够自我修复。
但是……现在的我又为何不自觉地心生恐惧呢?
脑海里是童一娜的身影,她的一瞥一笑,我喜欢她冲我耍无赖的样子,喜欢她时而俏皮时而认真的模样,喜欢她像精灵般倚附在我身旁……
吴大哥,您说的没错,别想太多,爱了就爱了,去追,别过度担忧将来,担心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可我还多了个不确定因素,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能否扛到我俩拥有美好未来的那天呐……
呵呵,真是可笑,我本不是畏惧死亡的人,可如今我却隐隐担忧,有了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是因为有了新的羁绊,用另一个词诠释,新的牵挂?所以开始害怕自己会突然逝去?
如果就这样死去,就再也见不到她,没法和她解释昨晚的事儿了。
我想好好解释。因为我能够想象一娜是怀着多大的期待与兴奋驾车来到这里的。她说她好久没有旅游了。这难得的属于她的三天假期,被我无情打得粉碎,她一定很失望,很痛苦。
可解释还有意义么……
童一娜昨天没有任何犹豫地驱车离开,这一别说不定就是永别。被抓先行,即使昨天那般非我本意,但任谁看到那种情景都不会愿意再相信当事人的狡辩吧……
就这么混乱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手指突然恢复了知觉,我缓缓抬起手,渐渐的,身体也从麻木中苏醒,我重新感觉到心脏的存在,它依旧在跳动。
调整呼吸,感受胸腔内它的振动。
它跳得那样有力,那样若无其事……似乎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我还在呼吸。
——《呼吸的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