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好好
“阿肆,给你打这通电话,是来和你道别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感情色彩。这话一下让我心头一紧,一下联想起他负债累累的事实,也许我走后的这一个月他身上又发生了许多事。
偏偏此刻天边又开始爆裂起了烟花,巨大的声音让我一时心生烦乱,本该热闹喜庆的它们,此刻是如此聒噪。
“过年呢,你说什么啊?什么道别?道什么别啊!老郭你冷静点,我们先聊聊,好不好,你先和我说说怎么回事。”我眉头紧锁,此刻恨不得砸烂天空,让那些绚烂的玩意停滞,不再发出嘈杂的爆鸣。
“如你过去所说,天花板上的倒钩是我最后的终点,就这样,我累了……阿肆……”电话那头的老郭似乎在苦笑,声音越来越小。
“老郭,老郭!你听我说,别想不开,别干傻事啊!之前大风大浪你都挺过来了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他妈不是你说的吗?”我终于慌了神色乱了阵脚,紧攥着手机一时间语绪错乱,不知该说什么,又憋了许许多多的话想要疯狂向外倾泻。我要把他留住,我害怕他会突然就那么挂断电话,没了下文。
“啊……那不是我说的,那是张载说的,横渠四句。老逼登,早让你多读点书了。”老郭笑出声说道,笑声却交杂着无尽的悲凉。
我并没有因为他不着调的打趣而感到轻松,此刻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脚下不断踱步,想要说些什么,脑子却乱成浆糊。
周遭嘈杂得宛如末日,爆炸的轰鸣声冲击着我的耳膜,这烟火本是象征团圆灿烂,此刻却像极了催命的丧乐。
快想啊!说些什么!虽然我知道以老郭现在的状态,我说什么都没用,当下只有他自己开解方能得到救赎。但至少让我能暂时拖住他,至少让我能听到他不断的反馈和回应,告诉我他还存在着,没有离这个世界而去。
我焦急冲电话喊道:“老郭,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明天就去上海找你,你给我好好待那,有什么话等我到了再说,你听到了吗?等着我,等老子过去啊!听到没有!”
“这会儿过年,车站都停了,哪还有什么车……”他继续冷淡道。我心生寒意。
“郭羽辰!你丫还欠老子好多钱呢!不准就他妈这样死了!”我咆哮大喊。
“我欠你的那些钱,连你往返上海车票的零头都没有呢,这大老远过来一趟,值么……”老郭依旧用要死不活的语调说道着。
我破口大骂:“去你妈的!值不值老子说的算!你先给我蹲在那别动,冷静点!”
“我倒突然想起来了……你当初不是一直问我送你那键盘多少钱吗,一手买来的时候两千多呢,好用吧,嘿嘿,就当做抵债了……”他的语气低沉的可怕,让我不明觉厉。
我捂着另一只耳朵冲电话喊:“你丫真要算这么清楚,我住你房子那么久,你他妈找我要过房租吗,加上键盘,这一通算下来我还倒欠你钱呢!郭羽辰我告诉你!你丫今的要是敢死,过个五十年我下去了,一定把你死死摁进会所的澡堂子里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电话那头的他干笑道:“哈哈哈……若真能那样,也还不错……”
我打断他喊道:“不错个屁!你个色胚子想清楚了!我是把你摁在男澡堂里!”
“好啦阿肆……说什么都没用的……差不多了,我要挂了……”他低声道上这句。
我对着手机用尽全力咆哮:“郭羽辰!你他妈当时怎么和老子说的!你说你有在好好还信用卡,有在好好还债,有在好好经营生意!你说会好好活着好好呼吸不是吗!你送我的时候和我说的后会有期!有期呢?说好的以后来福建找我,让我好好尽地主之谊给你好好招待,你知道老子为你在福州跑了多少家洗浴中心去物色好看的妹妹吗!路由器的钱和饭钱都不用你还!你先给老子好好活着!听到没有郭羽辰!我要你好好活着!”
电话那头一下沉寂下来,没了声响。
“喂?喂!老郭!郭羽辰!说话!”我已然失去理智疯狂大喊,喊声甚至盖过天上炸裂火花发出的爆炸声响。
“嗯……我在。”那头终于传来回应。
“听我说……听我说……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好好活着,好吗……”歇斯底里喊叫的我脱了力,俯下身奋力喘息着想要继续和他搭话,生怕下一刻这唯一连接我俩的方式突然断绝。
我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平缓自己的情绪,让大脑重新恢复运转,思考此刻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劝导,电话那头却率先开口:“王一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给你打这个电话是对的。后会无期。”
“嘟嘟嘟……”
我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我一下愣了神,片刻后身体一颤,拿起手机马上回拨老郭的号码,却怎么都打不通了。
我狠狠撕扯着头发,最后一咬牙,撒开腿玩命往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盯着手机屏幕拨打报警电话。
我得联系浦东的警察,以最快时间赶往那间十平小屋,阻止那个暂时对人间失去希望的老逼登。他能给我打这个电话就说明,他还不想离开,他只是渴望得到救赎!
下一秒脚下的拖鞋一滑,我滚出斜坡,猛地扎进坡道旁的土沟。我的胸口狠狠砸在湿漉漉的石地上发出“嘭”的闷响,胸腹蔓延扩散开的剧烈疼痛让我无法出声,我龇牙咧嘴眯着眼,无力呻吟了数秒便彻底失去知觉,在沟里不省人事。
啊……我亲爱的奶奶……早和您说了,别贪便宜买平底拖鞋,不防滑,您老人家容易摔着。
可您穿了一辈子都没事,此般情景让我这个年轻人情何以堪呢。
——
我多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是场梦。可我所在医院的事实告诉我,一切都已然真实发生了。我缓缓调整姿势坐起,我妈刚好从外头进来,在我身后垫上枕头,让我能倚靠床头坐着。
母亲说我是今天清晨被发现的,住半坡的副村头起床煮稀饭时看到家门口的拖鞋,顺着找见摔沟里的我。急慌慌跑上我们家里把人都喊起来,这才乌泱泱一群人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身上除了一些轻微擦伤其他没啥大碍,倒是在外面趴了一晚上有些着凉,挂完两瓶点滴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
“几点了?我手机在哪?”我一边问,一边四处张望开始找手机。
“你啊,自己人摔了不担心自己先担心手机。你手机摔坏了,你爸在家里修呢。你说你好好的怎么栽沟里去了呢?”我妈心疼地责怪,然后举起手看了看表再次开口:“中午十二点多。你是不是饿了?王凯和你姐他们去吃饭了,待会儿给你打包回来。”
“不是,我不饿,我手机……手机老爸什么时候能拿回来。”我突然慌张起来,焦急地说道。此时恢复清醒的我满脑子都是老郭,更多的是他尸体冰凉的模样。
“怎么了吗?我手机先借你用。”我妈说着把手机解锁放到我手里。
我下意识拿着我妈手机点开通讯录划了划,然后一下趴在床上紧握双拳表情痛苦说道:“没有老郭电话……他号码我不会背……”
或许是一下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胸腹的伤口,又或者是觉得希望渺茫,被刺激的我无声地流下一滴泪珠。
“怎么突然就哭了?几岁的大男人说哭就哭,丢不丢人。”我妈说道着,却是靠上来拍打我的后背安慰。
“妈……我朋友可能……已经凉了……”我哽咽着,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却又觉得“凉”这个字眼在此刻出现似乎不太合适,仔细斟酌来又是那样恰到好处。
我妈可能不太理解我们这些年轻人口中的“凉”是什么意思。于是目光坚定,用十分正能量的腔调拍了拍我的后背说:“凉就凉了吧,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听她这么说,我一下就憋不住了,全身颤抖眼泪止不住下落,哽咽着失声痛哭,后背每一颤都带着一把泪水往下落。
这时我爸推门进来,看我泣不成声的模样,先是用眼神询问我妈什么情况,我妈小声和他说明清楚后,他点了点头说:“手机修好了,先试试看能不能打通你朋友电话。”我爸经常上网,想必清楚“凉”是个怎样的形容词。
我抽抽着,做了两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后,再次拨打了老郭的电话。电话嘟嘟嘟的响了很久,我的心紧紧提着,每秒都希望下次嘟声响起时,电话被接通,我依旧能听到那个老逼登满不正经的声色。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phone you dialed is not answered for the moment,please redial l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