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离国太子(一)
康州城的监牢,跟别处的监牢不同,并不设在城内,而是设立在城郊,准确来说,是荒无人烟的城郊。
具体是因为曾经大周朝末期的那个皇帝荒淫无道,导致哀怨四起,各处暴乱,京城中的监牢也抓了不少人,最后挤不下了,干脆在城郊又建了两座监牢。接着抓人,后来监狱里的囚犯联合狱卒暴动,烧了两座监牢,还剩下唯一一座监牢,就成了目前康州城的监牢,也就是关押王烛一行人的那座监牢。
康州太守出了名的严苛,甚至跟历史上的酷吏都有一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酷”从来不针对普通的百姓,对于那些作奸犯科藐视王法的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每当有不识好歹的犯人被扔到狱中时,他都会特别警告审问的时候别把人审死了,要用律法来惩罚他们,而不是私刑,可对于一些不知悔改甚至口出狂言恶语相向的犯人,他又往往言行不一,甚至亲自动“私刑”。
他在惩罚一个杀人犯的时候,曾把犯人的五根脚趾都砍了下来,让每一个犯人都站在那里,看着他割脚趾,以儆效尤。盛传远在后周时期,他就担任监狱里专门的审讯官,亲手将一个谋逆的皇子凌迟,凌迟不是切肉,要割到一千三百刀,每一刀都要割下一块肉来,而且在割到最后一刀之前,犯人是不能断气的,否则刽子手就是和犯人一样的罪过。每一个被处决的人,都会在嘴里塞上一块布,这样行刑人就不会在剧痛之中咬住自己的舌头,或者咬掉自己的舌头。在施刑的时候,为了不让犯人有生命危险,常常便一边折磨他,一边给他疗伤。
凌迟原本是不常见的刑罚,只对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之人才用此酷刑,而长念很巧地赶上了这一场,在梧桐殿被打得晕了过去,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犯人在受凌迟之刑,而且,听旁边的狱卒说,太守特意关照,每天只切一刀,要慢慢地剜,这一刀少说要剜一个时辰,中间还要撒盐放虫子咬,有时候担心流血过多死掉,还要用火烤。总之一句话,无论如何不能让受刑之人快活了,而且要切够三年才能死,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听着那凄厉的叫声,长念浑身都跟着痛起来,艰难抬头问道:“我说,狱卒大哥,这位犯得什么事儿啊?用得着如此刑罚?”
那狱卒眼神上下扫了扫,打量了下长念,认出这是正午刚送过来的小姑娘,也是庙祝特意说要好好关照的人,既然是庙祝的人,那便是自己人了,也就略微收了收面上凶狠的表情,抄起一把盐洒在刚剌的伤口上,放下手中的刀片,走过来将长念扶起,解释道:“这位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太守大人特意嘱咐的,我们这些当差的办事就行了,其他的哪敢多问?话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被打成这样关了进来?要知道,这监狱可都是关犯人的,还是说你犯了什么事儿?”
受刑那人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折磨,自始至终,最多只是闷哼两声,不曾叫唤,眼下狱卒收手,他像是难得喘息一般身形迅速垮了下去,吊在行刑架上,像是个牵丝的纸片人一般,以一种常人难以做到的诡异的姿势吊着。长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从她这个角度,刚好正对着那人,只见他的脸上似是覆盖着一层青色的寒霜,看不出任何表情,死气沉沉,就像是一具死后没多久被从棺材里拖出来的尸体,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那人嘴角还挂着血,身上仅仅披着一层白布,都被鲜血染红,只零星几处依稀能认出是白色,因为吊起来而露出的小臂坑坑洼洼都是挖过的痕迹,有些伤口已经溃烂化脓,甚至隐约可见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看到这里长念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上也沁了薄薄一层冷汗,狱卒注意到长念胆怯却又好奇打量的目光,回头看了看那人,转而招呼另外两个将那人带走,接着问道:“哎,说你呢?你犯了什么事儿?”
长念收回目光,看着狱卒,无奈的长叹一口气道:“我哪知道啊,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莫名其妙被关了起来,我真是冤枉啊嘶”说话间一激动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面色发白。
狱卒也是不完全是个没有心的,甚至还安慰长念道:“要我说也是,你一个孩子,跟我闺女差不多大,能犯什么事?顶多小偷小摸罢了,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我可没有。”长念不服气的说道:“都怪那俩老头”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跟我一起关进来那两位呢?”
狱卒不明所以,疑惑道:“没谁啊,今儿就收了你一个,哪里还有其他的人?”
“什么?”长念激动地要起身却再次牵动伤口,额头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咬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
狱卒关切地询问道:“哎哟,你没事儿吧,这孩子,快来人快来人,赶紧请郎中来看看。”
长念缓过劲儿之后,虚弱的开口问道:“就是一个络腮胡,一个长得挺俊的俩男的,大概三十岁地模样。”
“哦。”狱卒想了起来,说道:“你说他们啊?正在前面拐角口喝茶呢?”
长念顺着狱卒所指地方向看去,正巧看到元素也从墙边露头,看到长念在看他们这边,微笑着挥了挥手,道了声:“嗨~”
长念心中暗骂:“姥姥的,我被打了一顿,那两个人倒是快活。”挣扎着起身,一步一瘸地走了过去。
狱卒本来要搀扶,却被长念回绝了,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她扶着墙慢慢地挪着,微不可查地叹道:“不知道庙祝又在打什么主意,这么点的孩子,本该享受父母宠爱的,竟然被打成这样,要是我自己家闺女,我得心疼死,哎~”
长念走过拐角处,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悠闲喝茶的二人,而是在廊道的尽头,那间牢房里,关着的就是方才受凌迟之刑的人,整个廊道两旁共计八件牢房,尽头单独一间,直冲着长念。那人像是没人要的破布娃娃一般随意扔在地上,任由周围蛇虫鼠蚁的啃咬。
“嘿,小娃娃,看什么呢?”
元素的一声吼将愣神的长念拉回现实,嬉笑道:“莫不是被吓傻了?”
长念看向元素,目光下落,发现了他怀里抱着的黑猫,认出是自己的那只,艰难走了两步到元素身边,没好气地伸手讨要道:“我的,还给我。”
王烛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全然不管这二人地争斗,好似现在不是坐在监狱里,而是在某个上流人家办地品茶宴会上。
元素将怀里熟睡的黑猫拢了拢,道:“叔叔跟你商量个事儿,这只小奶猫不若就送予我,等之后,叔叔给你买个漂亮的玩具。”
长念伸出去的双手叉腰,强硬道:“免谈!我被打得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商量?”
“这”元素心虚却强装镇定道:“你欺骗我们在先,挨一顿打怎么了?”
“我怎么欺骗你们了?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你倒是说啊,你有证据吗?”
长念的三连问将元素彻底问住了,细细想来,这个小姑娘除了接近他们二人的目的不单纯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错误,但是直接承认错误太跌份了,一个禁军统领,活了三十几年的人,让一个小姑娘给制裁住,传出去不好听,于是,元素依旧强硬道:“那那你接近我们目的不单纯,你欺骗我们到公主庙,害我们被抓。”
长念因为身上的伤,有些站不稳,换两手叉腰的姿势为一手扶桌子,一手指着元素,气势十足地说道:“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先找我的,我不过是听说后露个面,至于去公主庙,我有让你们去吗?是你们听说我之前住在哪里自己去的,被抓也不是我想的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想赖到我头上?”
长念越说越气,却并不觉得委屈,不知怎得,一激动眼角就流泪,看起来像是委屈极了地模样,直接让元素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只好将猫儿又还给长念,语气生硬地哄道:“我好了好了,猫儿还你,别哭了哎呀,小孩子真是麻烦。”
长念瞪着眼睛看着元素,含着热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珍珠。
元素没办法,只得转头看向旁边喝茶的王烛求救,王烛见状放下手里的茶,轻笑道:“伶牙俐齿,真是不知道随了谁了。”
“还有你。”长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真的委屈了,又或许是怼都怼了干脆怼一送一的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作祟,她转而指着王烛骂道:“你装什么装?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所有人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好玩是吗?”
王烛显然没料到这个孩子敢这样跟他说话,愣了神,再加上这孩子顶着和李凤泽一模一样的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记忆里,李凤泽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她的表情不是现在这样惹人怜爱的,而是凶狠的,是憎恶的,漂亮的脸蛋都扭曲成了一团,那时她说:“王烛你装什么装?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怎么?扮猪吃老虎玩上瘾了?所有人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好玩是吗?”
王烛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嘴唇微张,半天也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元素在一旁倒乐得看戏,甚至看到王烛吃瘪的模样,心情十分舒畅,抬手摸了摸长念怀里猫儿的脑袋,一幅和事佬的面孔道:“好了好了,你这个小娃娃太放肆了啊,还有你,王烛,咱没必要跟一个小娃娃计较,来喝茶喝茶。”
长念的眼泪依旧掉个不停,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怀里的猫儿身上,在黑色的毛发上形成了一两处小湖泊,兴许是刚刚想到了李凤泽,他有些于心不忍,终于开口道:“别别哭了,你不哭,我就告诉你那边那个人的事情,你不是想知道吗?”
长念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眼泪总算止住了,变脸一般笑着凑到王烛身边,好奇地抬头询问:“说吧,我听着呢。”
元素觉得这戏法一般地变脸堪称一绝,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王烛无奈道:“你这好打听的毛病,也不知道随了谁了。”
真的是,越来越像了,那委屈的模样,说话的模样,骂人的模样,甚至调皮耍小心思的模样,真的太像了。
王烛心念微动,甚至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期望是李凤泽不愿他孤独一生,给他留了个女儿,留了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儿,以缓解相思之苦。
只是一想到孩子的父亲罢了罢了,不管是谁,全当死了,他要是逍遥在外还好,要是敢回来抢人,直接五马分尸,没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