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康州之行（四）
王烛和元素正走在去茅厕的路上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王烛的肩膀上，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原本微微弯腰捂着肚子的元素侧头斜睨了一眼，虽然眼下想要如厕的愿望十分强烈，但还是故作镇定道：“谜底该揭晓了吧。”
王烛停下脚步，一手抓着信鸽，另一只手从信鸽的腿上抽出一张纸，没有打开看，直接扔给了元素。
元素接住后并没有直接打开，反而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烛，手指在纸上摩擦了两下，说道：“其实方才左都尉硬塞给我茶杯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从，蔡公公能逃出去都是王爷的命令吧。”
王烛自顾自往茅厕走，没有回话。
元素捂着小腹跟了上去，说道：“我先前还疑惑，都说武成王治军有方，怎么能轻易让一个士兵逃出去呢，原以为是蔡公公假扮的士兵无人认得，也无人在意，方才左都尉硬塞给我茶杯的时候，我才想明白，这一切都是王爷给我下的套吧。”
王烛闷声笑道：“本王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想明白的？”
“就像左都尉所说，王爷你要杀我根本用不着拐弯抹角，若你真的只是想要派一个人去康州城内和司马原谈判，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等我前去找你，直接一开始控制住蔡公公就可，他这等贪生怕死之人，你随便派一个信得过的士兵跟着他进去，他定然是不敢乱来的，可是你没有，像王爷这般心思多如牛毛的人，选择康州这条路进京，总不至于不曾考虑过城门紧闭的问题。”
王烛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着元素，路过的士兵们都恭恭敬敬叫一声“王爷”，对于这个和王爷一块的普通士兵并没有过多的打量，王烛也十分好脾气的冲他们点头。
等元素走到王烛身边后，王烛抬手拍了拍元素的肩膀，语气深沉，低声说道：“元统领既已经想到了，还要阻止我吗？”
元素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停留在手上尚未打开的信纸，说道：“蔡公公已经死了吧？”
王烛看了一眼信纸，摇了摇头，说道：“他还有用。”
元素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看着王烛，说道：“七年前，是我在皇帝面前力荐你，让你进入军中，当时，无论如何我也不曾想过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啊。”王烛长叹一声，笑道：“若是没有元统领，我王烛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野兽的肚子里了。”
“当时我看你果敢忠义，又有勇有谋才对你欣赏有加，你可还记得当年苏北草原上，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我说不求功名富贵，但求君主贤明，万世长安，此生愿用一切换得十国统一，哪怕身处无间地狱，亦无半点怨言。”
“现在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元素一激动，小腹收紧，险些没憋住，腹中一阵绞痛。
王烛指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茅厕，说道：“别激动了，众目睽睽之下，你可不想因为尿裤子青史留名吧。”
元素也顾不得反驳王烛的调侃，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王烛正要过去，被崔玉一把拉住。
“王爷，你俩刚刚聊什么呢？”
“没什么，闲聊。”
“这个元素，明明刚开始说两句话说完就走，一待就待了一个多时辰，还喝了王爷那么多茶叶。”
王烛看着元素狼狈跑向茅厕的背影，双手环绕在胸前，说道：“但愿这一个多时辰，和价值三万两白银的茶叶没有白费。”
“什么！三三万两白银！”崔玉震惊过后，转头就往回跑。
王烛问道：“你不如厕了？”
崔玉边跑边喊道：“我去看看茶水还有剩的没有，刚刚光顾着盯元素了，一口没喝上。”
王烛无奈叹气地摇了摇头，往茅厕走去，正好迎着元素出来。
元素放完了水，面色坦然了许多，也更加心平气和了一些，看着走过来的王烛，说道：“王爷，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王烛没好气的一把推开拦路的元素，骂道：“你是放完水舒爽了，本王还憋着呢，闪开。”
二人都舒爽了之后，靠在一处半人高的石头上，王烛也不顾昨夜刚刚下过雨的潮湿，就着朝服，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不求功名富贵，但求君主贤明，万世长安当年，你说这话的时候，何其单纯，如今你也成了阴谋家了。”
王烛捡起一颗石子，瞄准远处的树干，扔了出去，说道：“人不可能永远单纯，单纯的人，坐不到本王这个位子上。”
元素看着石子在树干上砸出一个坑，稳稳的嵌了进去，又看了看王烛脖子上还未消退的伤疤，说道：“你似乎变了许多自从上次遇刺之后。”
“我从未变过，是你们一直觉得我会变，以己度人。”
一阵寂静后，元素挑起了话头：“为什么选择嵇王？总该有个理由，若我没猜错，遇刺之前，你一直想要拥护的，是丞相吧。”
“你猜的没错，其实谁登基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两样，征战多年，我累了，本不想掺和下一任皇帝登基的事情，直到我发现身边一直有双眼睛盯着，所以就不敢放松了。”
“谁？”
王烛垂下眼睛，手指在湿润的土地上摩挲着，没有回答。
“能让你如此在意的除了已故武成王妃，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也罢也罢，你不愿说，我不问就是了，所以，你要自己当才拥护一个废人登基的？”
“既然元大统领一直对我拥护嵇王这件事耿耿于怀，那我就挑明了说吧，我并不想当什么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嵇王，也不是个废人。”
元素皱眉看着王烛，这番话显然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也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一直以为王烛是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可方才那番话，显然否定了他这个猜想。或许王烛在撒谎，可他完全没必要撒这个谎，以他平常狂妄的性格，也是不屑于欺骗一个马上就要离职的禁军统领的。
“嵇王”元素自顾自喃喃地说道，他绞尽脑汁想要寻找嵇王的模样，却发现他从未见过嵇王，早在十年前，远在他入宫之前，嵇王就已经带发出家了，后来十国统一后，嵇王被分封到了嵇地，元素对于嵇王的印象，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身体羸弱，双腿残疾，终年靠着轮椅行走。
“嵇王元瑶瑶他你见过他？”
"不曾，但有幸拜读过他写的《大周治国方略》，书中不止写了大周治国的方法，还分析利弊，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惊才艳艳也不过如此了。"
“就凭一本书？”
“就凭一本书。”
“我真是不理解你们这些读书人嗯读过很多书的人。”
王烛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土，又拍了拍手，语气随意地说道：“元大统领，没事儿多读点书，对长心眼有好处。”
“把皇上的尸骨送到京城后，我就去浪迹江湖了，要那么多心眼干什么？”
“你不是”王烛使劲抻了抻腰，问道：“你不是还要率领禁军跟我拼杀呢吗？”
元素也跟着起身，说道：“你若是真有不臣之心，我定第一个冲进京城杀你。不过”
“不过什么？”
“我看你不像长着反骨的人，而且，你也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何以见得？”
“照我一个禁军统领看来，做皇帝要狠。”
“我不狠吗？”
“要毒。”
“本王不毒吗？”
“要机关算尽，运筹帷幄。”
王烛挑眉。
“最重要的，断情绝爱，薄情寡义，要保持绝对的理智，然后独孤一生。”
王烛挑起的眉梢落下了，垂眼喃喃道：“本王早就已经注定，孤独一生了。”
元素摇了摇头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两样都占了，短命鬼可当不了皇帝，指不定哪天你刚推出什么政令，第二天就嗝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再处心积虑地策划，死了也就什么用都没有了。”
“是吗？”王烛背对着元素低头苦笑道：“虽然你在咒我，但我觉得你说得在理。”
“哈哈哈哈哈哈。”元素拍了拍王烛的肩膀，说道：“走了，准备好好酒好菜等我回来。”
“你去哪？”
“找司马原呗。还不快给我准备一件像样的衣服。”
王烛大手一挥喊道：“来人，把本王最贵的衣服拿出来给元统领穿上。”
春寒料峭，雨后更甚，元素穿着王烛自称最贵的衣服，在五个士兵的护送下，一步步向城门走去，回首望向山坡上的军营，依稀能看见王烛送行的身影。
“我此番前去，定会引起怀疑，不久之后，齐王、梁王定会知晓皇上已死，王烛，为了天下苍生，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最起码，要守这社稷，直到天下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