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万凤山顶
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挂在天上的太阳今日十分慷慨地多送了几分温热到冰冷的大地上，路边的积雪消融了薄薄的一层，刚化的水珠在阳光下闪耀着彩色的光芒，让积雪看起来像是藏着宝石的白岩。
出了正月，年就算过完了，各家各户也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西北十三州地处苦寒，耕种之人却不在少数，大抵是因为人烟稀少，土地却很多。自从王烛掌管这片土地以来，实行“分地到户”的政策后，虽然每年产出少，但每家地也多，一年到头勉强糊口，不至于饿死，遇上收成好的年头，还能存上一些粮食备用。百姓们活的也算安稳，日子就这样似水一般细细地流淌着。
万凤山千冰洞洞口，不知何时聚集了四五个拿着火把的士兵，正在严阵以待，面色严肃，视死如归，好似下一刻就要上战场拼杀。
同时，赤军左校尉崔玉心事重重地慢慢爬上了山顶。
自从上次被李凤泽挠了一爪子后，王烛就喜欢一个人站在万凤山山顶，此次班师回朝，路过万凤山，王烛依旧是上来了，可是却下了一个让崔玉胆寒的命令——烧了千冰洞。
崔玉和崔雪两兄弟自王烛微末之时便跟着他四处逃亡拼杀，别人不知道千冰洞里的秘密，可他是一清二楚的，这么多年来，那里面的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王烛和人世间仅剩的唯一牵绊。
时隔六年，崔玉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庆阳公主死后，王烛那面如死灰的样子，甚至一度想要放弃一直追求的宏图霸业。直到一个老头过来，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能复活庆阳公主，他才慢慢好了起来，盘了千冰洞，恢复了往常模样，接着四处征战，可是崔玉总觉得有哪些地方变了。
此后，枕戈待旦自然成了家常便饭，统一中原之后，王烛拒绝了京城里的高官厚禄，来到这西北苦寒之地，住进了她曾经住过的大允皇宫，甚至为她年年举办祭礼。
崔玉深知王烛还能正常地活着，不过是心中尚有支撑罢了，可是突然之间下令烧了千冰洞，此后原因，崔玉不敢细想，也不敢妄自揣测，只能硬着头皮上山，去找山顶上的王烛。
王烛裹着厚厚的貂皮狐裘，站在悬崖上，垂眼看着底下错落有致的街道和房屋。
从那个高度，看不到山下城中来来往往的人，青天白日当头上，视野无比辽阔，也无比空荡寂寥。
高处不胜寒，他不过才三十出头，已经登高至此，往上已无路可走了，一抬脚便是万丈深渊，他曾想下去，融入世间，过平凡人的生活，可是转头却发现自己和世间唯一的牵绊也没有了。
“王爷，山顶风大。”
王烛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中气十足却故意压低了音量，像是怕吓到王烛一样。
王烛被这声音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却依旧看着山下，好多天未曾刮过的胡子显在白净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和违和，看起来颓废至极，他并未看崔玉，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崔玉，你跟本王四处征战，为了什么？”
“回王爷，为报答王爷当年对我兄弟二人的救命之恩。”
“你过来。”
“是，王爷！“崔玉向前走了两步，身上的盔甲碰撞，发出一连串的金属音。
“站到我身边来。”
崔玉又上前两步，走到悬崖峭壁之上，走到王烛身边。
“看下面，你有什么感觉？”王烛接着问道。
崔玉本身恐高，平常迫不得已登高是，也只埋头走自己的路，从不敢张望。此时因为王烛的命令，他只能佯装镇定地飞快看了下面一眼，只一眼，满身的汗已经吓出来了，嘴唇渐渐发白，腿也开始发抖。
“告诉本王，你看到了什么？”
“回回王爷，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城中。”
“有什么感觉？”
“很高也很冷。”崔玉的身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王烛察觉出异样，意识到是晕高，急忙一把抓住他，将他推到一旁的空地上。
崔玉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舍得动，像是要好好感受一下大地的踏实和安全。
王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领，问道：“小时候落下的心病吗？”
崔玉百忙之中抽空嗯了一声，喘气良久，才坐起身来，说道：“卑职卑职小时候被从山上扔下去的阴影还在。”
“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
“回回王爷，以前也不敢往山下看。”
王烛垂眼，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崔玉，目光依旧看向远方，看向山蓝云深处，不再说话。
崔玉觉得自己腿不再颤抖后，慢慢起身，看着王烛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很孤单，替王烛感到孤单。
他和崔雪是从小便跟着王烛的，从王烛微末之时一直到他功成名就誉满天下，他们二人和王烛表面上是将军和下属，实则胜似亲人。可是现在连他都无法王烛比肩而战，那还有谁能走近他心里呢？
“王爷，卑职此次前来，其实有要事禀告。”崔玉抬头看了看王烛，并未得到回应，于是接着自顾自说道：“千冰洞里面的丢了。”
“什么？”王烛扭头看着崔玉，眉心微皱，声音冷了几分，问道：“什么叫丢了？”
崔玉并不怕王烛生气，甚至，他很感谢那个将庆阳公主偷偷带走的人，好像叫什么刘锦，听说是一个郎中，前些天王烛遇刺伤了脖颈，还是这位郎中妙手回春给救回来的。
无所谓是谁了，幸好那个人带走了庆阳公主李凤泽，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放火烧。
“回王爷，据说是个叫刘锦的郎中，假借王爷的旨意进了千冰洞，带走了庆阳公主。”
“为什么不派人去追？”
“已经派人去追踪了，相信用不了两日便能追上，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行军吧，京城那边可等不得。”
王烛闻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往前走，眉间略略显出不耐烦，按照往常，他定然是要破口大骂的，崔玉都能想象得出来王烛会骂些什么，然后自己在提醒一句“王爷慎言”，这个顺序已经走过无数遍了，崔玉甚至还预判过几次，抢先让他慎言。
可是这次王烛没有，一句话也没说。自那次受伤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像是在暗中算计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