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子无情
李凤泽一直趴在不远不近的一处宫墙上看着建德宫里发生的一切，她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知道夜雪原本在宫里的生活是很平静的，直到一年前兰嫔丢下一个孩子走了，是皇帝的第二个皇子，皇太后亲自赐名李宣晨。
兰嫔死前遗愿就是把孩子交给明妃抚养，皇帝准了。明妃再不愿接也得接着，当时李凤泽觉得明妃娘娘很好，小皇子交给她抚养一定能成为更好的人。
可是有些事总是后知后觉，李凤泽很多年之后才明白，这是皇帝在逼明妃参与后宫和朝堂的斗争。
而至于兰嫔的死，没人在乎，只是个皇帝从外面捡回来的人，或许她的作用就是生下李宣晨这个皇子吧。
之后，宫里的矛头明里暗里都指向了夜雪。
夜雪那时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她把惠妃赶回了她自己的宫殿，德妃是怎么也不肯走的，她说：“叔父曾许诺老侯爷，保你们夜家三代性命无虞，可以颐养天年，此诺应天承地，邢家人当万死以赴。”
夜家事发一个月前，她被推进白水鉴心池里，要不是那“为国为民”的好皇帝偶然间路过伸手相救，自己可能早就魂归后土了，不过之后得了一场大病，本来是小小的风寒，可是不知怎的一直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半年前，宫内的一场莫须有的巫蛊案让她凭空受了冷宫之祸，而德妃作为从犯被罚去佛堂抄写经书，皇子李宣晨被暂时放到惠妃那里抚养。夜雪原本以为这一生都要在这冷宫里度过了，她多少还有点高兴。
其实冷宫并不冷，最起码比外面暖和，里面有一个老贵妃，是当年和夜雪的祖父夜凌志一同列入开国将领的慕容齐的女儿——慕容宜夏，开国将领一共三位，另一位是一位江湖人，早早隐退了，只有一个姓名供后人猜测——刘大斧。
老贵妃曾经因为下毒谋害皇子而被太皇太后褫夺了皇太后的称号，打入了冷宫，而这个皇子据说是当今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当今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冷宫外面都把这个老贵妃描述成吃人的妖精，面目可憎，煞气冲天，可明妃进去见到之后，竟然觉得老贵妃虽已年迈，但浑身上下透露着舒爽之气，一点也不似宫女们传的怨妇形象。慢慢的相处之后，明妃觉得这可能是宫里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
老贵妃一个人把冷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蛇虫鼠蚁乱窜窜，没有疯子一样的婆娘乱咬人，有的只是一间屋子，一张床，干净又充满阳光味道的被褥，老贵妃甚至还在一棵老柏树下开出了耕地，搭上了灶火，种一些瓜果蔬菜自己吃。
原本明妃觉得自己这一生就算是交代在宫里了，倒也安生。可是世事总是不遂人心愿，两个月前，镇南侯夜昌宁主动辞官还乡，在经过几番推辞之后，皇帝允许他回南疆，赋闲在家。夜昌宁回乡之前想见他在深宫中的女儿一面，于是皇帝一道旨意把明妃夜雪从安详的冷宫里提溜了出来。
只是，下旨的前一天，明妃不知在冷宫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一直上吐下泻，昏迷不醒，最后也就没有见到回乡赋闲的夜昌宁。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安雪宫，没成想，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李凤泽看着皇帝把夜雪和徐岩都叫进去，自己偷偷跑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所有人都在注意着建德宫正门，没人注意到她。
李凤泽看着皇帝把夜雪晾在了一边，问徐岩：“你这么晚来朕的建德宫，有什么事吗？”
“陛下”徐岩凑近皇帝。
“就明着说。”
“是，陛下，方才天牢看守来报，罪犯夜昌宁服毒自尽了。”
皇帝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面容苍白的夜雪，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据报是晚饭前，是送饭的狱卒看到的。”
“可留了什么话？”
“狱中墙壁上有血字，希望陛下念在其女年幼单纯的份儿上留她一命。”
“那你刚才下令诛杀的是谁？”皇帝一眼望向徐岩，语气不重，更没有要发怒的意思，但生生吓得徐岩扑通跪倒在地，陈言自己有多么忠心，多么担心皇帝。
李大总管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夜雪此时面如死灰，形容枯槁，整个人都是消瘦萎靡的，仿佛刚刚从安雪宫一路打到建德宫，在殿门外大杀四方的不是她。
“我大允何时连一个死囚犯的遗愿都达不成了？”
“陛下圣明！我大允一向大度，堪为邻国之榜样，可是……叛乱之罪……当……当诛九族啊。”徐岩急出一脑门子汗。
“朕此前下的旨意让你当耳旁风吹过了吗？”皇帝勃然大怒，把桌上的奏折摔了徐岩一身，奏折都是请求处置明妃的。
夜雪沉声冷笑了起来，“大允有你这样的皇帝，真是邻国之幸。”
一句话让原本痛心疾首的徐岩，处于暴躁边缘的皇帝全都安静了下来，等到明白夜雪说了什么，皇帝得脸瞬间黑了。
“明妃，你刚刚说什么？”
“从没听过有人喜欢被骂两遍的。”夜雪站起身来走到皇帝面前俯视他说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为你这种人，”夜雪指着皇帝和徐岩，“为你们这种人守江山。”
旁边的李大总管已经噤若寒蝉。
夜雪揪起了皇帝的领子，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徐岩想上前拖走夜雪，被皇帝被制止了。
“十五年前，是谁力保新帝登基，从南疆率一万精兵日夜守卫皇城。十三年前，你巡军被俘，关内叛乱，是谁千里奔袭关外勤王，那一次，又是谁被流矢射中险些断了心脉。”
“十年前，蛮夷入宫行刺，又是谁那夜恰好与你谈至深夜，替你挡下了致命那一刀，你可知，刀上淬毒，那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最后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头疼欲裂，几近昏厥，神鬼莫救。”
“五年前，春闱之时，他正巧在皇城，奉命跟随，大皇子贪玩，落马之际是谁拼死相护，伤了腿骨腰骨，从那之后，再也不能提刀上马，驰骋沙场。”
“两年前，又是谁明知兵力悬殊，却仍毅然决然率军抵抗戎狄十八部落二十万联军。不知我们这个薄情的皇帝是否还记着是谁一直在保卫你口中的大允？”
皇帝被夜雪逼得说不出话，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我来提醒一下你，是夜家和湘南王，是我爹和李将军！”夜雪脸上还未卸下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冲花，“可你是怎么对我爹的？你是怎么对我们夜家的！又是怎么对待李将军一家人的？”
皇帝气的满脸通红，说道：“大允，是朕的大允，不是你们的！夜雪，你好大的胆子！”
夜雪把手放开，坐在了地上，冷笑一声：“这两年，你们一直用我牵制我爹，如今你们如愿以偿，我爹死了，夜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已然对你们没了用处，说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今天晚上？明天？是准备毒死？淹死？白绫？还是凌迟处死？”
“明妃已经疯癫，即刻降为明嫔禁足安雪宫，不得任何人出入。”
徐岩轻蔑的看了夜雪一眼，立刻答道：“是！”
“你留着我还有什么用？你还想牵制谁？你留着李凤泽那个孩子也是用来牵制湘南王的吧。”夜雪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不等禁军来拉，大步走向门外，“宣晨是个好孩子，有你这么个爹可惜了，惠妃人不错，可以让她抚养宣晨长大，希望你以后不要将他拉入皇位之争。凤泽”夜雪走到门口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凤泽她年幼，她什么也不懂，可是她性子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将来如果她跟去了战场，我希望你给她自由，最起码，不要像我一样。”
也不知道是李凤泽听到这句话，记在了心里，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最后真的去了战场，却又被困在宫里。但是她多少还算好的，最起码，死后跌落宫墙之外，明妃娘娘不比她，最后死在了幽深寂暗的冷宫，至死都未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