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非死不可
乾贞二年正月初二，按照大允的习俗来说，是嫁出去的闺女回门的日子。这一天又叫迎婿日，嫁出去的女儿会带着丈夫、儿女回娘家拜年。
一般女儿女婿还会备办一大袋的饼干、糖果，由母亲分给邻里乡亲，它表达了姑娘对乡亲的切切的思念。
王烛自李凤泽死后六年，年年会在这一天回到湘南王府，去祠堂里祭拜，不过自然是没有人招待他，他也不用应付邻里乡亲。
湘南王府里面还住着一个人，是当年李宁冀的奶妈吴郑氏，李凤泽一开始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和目的，王烛没有杀了她，后来仔细想了想，那个奶妈不是大允人，是当年跟随她的丈夫从离国逃难过来的，孩子刚出生便夭折了，奶水很足，后来被湘南王府的管家相中带了回去，给李宁冀当奶妈，也顺带着照顾李宁冀的衣食起居。
“他真的屠了当年的大允皇城，否则我不至于一个熟悉的大允人都看不到，为什么呢？”李凤泽在祠堂上看着王烛祭拜，内心觉得恶心极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哪个人的死不是王烛或者他的父亲王佑一手造成的，李凤泽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得知父亲李宝林战死，而他的头颅被王烛挂在赤军的军旗上，整整半年，直到李凤泽率军连破元国十个城池，挥剑砍断了赤军的军旗，她的父亲才得以安葬。
原本只以为是两军对垒，父亲不敌王烛，失策被砍了脑袋，李凤泽虽然悲痛欲绝，却并没有恨王烛，胜败乃兵家常事，父亲在世时就经常说这句话，也再三嘱咐过李宁冀和李凤泽不必为了战场上的事情而怨恨，他李宝林作为湘南王，镇守南境二十余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也总有一天会被人杀，不必寻仇。
李凤泽谨记这句话，只是将父亲的头颅取回，并未过于追击，主要原因是李凤泽率领的先锋部队深入元国腹地，后续的粮草供应不上，再追击下去会被反击，从而溃败，不如就地扎营，休养几日。
自那一战后，李凤泽便被推上了战神将军的神台，但是民间一直流传的战神将军是小湘南王李宁冀，而不是李凤泽，相较于公主亲赴战场，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子报父仇，相较于一个长在三宫六院里的公主文武双全用兵如神，他们也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男子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的故事。
李凤泽对究竟用什么样的身份领兵是不甚在意的，皇帝都默认准许了，还顾及什么，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李凤泽长叹一声，看着王烛，看着供桌上的牌位，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曾经的亲人，也觉得自己不配祭拜他们，转身出去了，留下王烛一个人在祠堂里。
外面太阳刚刚升起，东边的云彩都是红的，又是一个好天气。
李凤泽跳到屋顶上，环顾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一股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涌上心头，当年，若是自己最后没有被禁足在皇宫，如今统一十国的就是她李凤泽，中原仅存的一个国家就是大允，她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实力，那大允人也就不会遭到屠杀，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不会，只可惜，天意弄人啊。
“阿风，快下来，我们要走了。”王烛不知道何时站在院子里，朝着李凤泽喊道。
李凤泽没有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王烛时，那复杂的心情如何描述，前尘往事，她恨吗，当然恨，可是她会因为那些前尘往事杀死王烛吗，答案是不会。若是前世，她自然会拼杀到不死不休，可是前世她最后选择了逃避，逃也没逃过，又回来面对自己造成的这一切，她虽然没见过王烛杀大允人，但是她也没在这个曾经的大允皇城里见到一个大允人，穆棱子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一个经不起验证的谎言，傻子才会编。
可是十国才刚刚统一，李凤泽亲眼看到了统一后的样子，没有纷争和战乱，家家户户安居乐业，从前每逢冬季必定每天死几个人这一类司空见惯的事情也消失不见了，祭礼上的热闹她不是没看到，所有人脸上的幸福安逸不可能出现在战乱时那食不果腹的年代，那是她父亲一直追求的，是她一直想要实现的盛世。
这也就离自己死去过了六年而已，等再过几年，人们或许会更加富足，此时杀了王烛，无异于将天下再次推入火坑中，那些被王烛打败心有不甘的人定然会再次挑起事端，这不是李凤泽想要的。
她想：“若是王烛真的在屠杀大允人，那就留他不得了，但是又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从此失去了敬畏，唯有推翻王烛，再立一个天下人心中的武成王。万一王烛并没有屠杀大允人，那便算了，她李凤泽愿意死后独自面对那些被王烛杀害的亲人。”
李凤泽看着东方的一轮红日渐渐升起，王烛站在祠堂前的院子里静静看着李凤泽，料峭春风轻轻吹过他的发梢，慢慢吹向李凤泽。
刘锦在湘南王府外的马车里等着，手上捧着一本破旧的医书，他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灵魂存在的，自然也就不相信所谓的重生之术，王烛当年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复活她，但是却没有说要怎么复活，六年来，他翻遍医书都不曾见过类似的说法或者病例，一度怀疑王烛这个小人是在诓骗他，直到看到了那只黑猫，一个人的举止气质甚至是外貌都可以后天培养，可是一只猫要怎么培养，况且这只猫还只是只小奶猫。
“真的是凑巧吗”刘锦仔细回忆着上次看见那只黑猫的场景，喃喃道：“究竟是哪里像”
吴郑氏站在祠堂外面问道：“王爷，要留下来吃饭吗？”
王烛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本王马车上吃。”
李凤泽听着二人的对话，冷笑道：“王烛收买人心真是好手段，想当年我家待那个吴郑氏也不薄，如今她对王烛这个态度，竟还有脸待在我家，还真把王烛当姑爷了。”
“阿风啊，我们真的该走了，现在出发，晚上还能到合阳城，不然我们可能就要住在马车上了。”王烛用双手合拢声音，冲着屋顶的李凤泽喊道。
合阳城又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啊，怎么就忘了从青州到并州要路过合阳城，李凤泽本来还不想离开邺城，她在王府还有事情没有查清，虽然又陷入了死胡同，但终究算是有一点点进展了，后来一听到王烛说路过合阳城，李凤泽微微一笑，去就去呗，正好去看看合阳城守备军统领吴三贵那个老不死的是不是还活着。
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王烛伸手要接，李凤泽直接踩着王烛的脸跳到了地上，随后头也不扭地往外走去，路过吴郑氏的时候还甩了个白眼。
王烛轻叹一口气，无奈的笑了笑，告诉自己：“这是本王亲自认的祖宗，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马车迎着朝阳向东出发，除了驾车的马夫，就只有刘锦、王烛和李凤泽三人，用王烛的话说，此去查案，自当低调行事，不宜带过多的人马。
人数表面上是低调了，但是暗地里王烛的暗卫们可都跟着呢，连李凤泽都摸不清王烛的暗卫究竟有多少人。马车也很豪华，车顶都是足量的黄金雕饰。刘锦在翻书，王烛闭目养神，李凤泽趴在软榻上盯着刘锦，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个人是曾经跟着自己的那个御医刘锦，但是又不好确定，毕竟六年过去了，多多少少有些变化，而且，当年那个刘锦是地地道道的大允人，王烛若是屠城，怎么可能不杀他呢？
突然马车停下了，刘锦正沉浸在书里无法自拔，王烛并未睁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车夫回答道：“回王爷，有一对母子在乞讨，跪在车前。”
“给她们留下一些钱吧，再问问她们家在何方，隶属于哪个县，传信给老徐，他知道怎么处理，青州境内有一人挨饿都是本王的失职。”王烛开口道。
“可是王爷”那个车夫吞吞吐吐道：“她们是大允人。”
王烛猛地睁开眼，掀开帘子朝外瞧了一眼，原本平淡如水的面容瞬间结了冰，目色深沉，冷冷道：“杀了。”
李凤泽听到这句话，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跳下软榻要冲出去，却被王烛俯身抓住，提溜着后颈皮，悬空在半空中。
马车外传来了女子的求饶和惊呼，利刃破开空气的声音传到李凤泽的耳朵里，像是豁开了她的心脏，紧接着是一声惨叫和婴儿的哭声，仅眨眼间哭声也没有了。
李凤泽一直挣扎着往外冲，可是这点力气对于王烛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外面车夫道了声“解决了”，血腥味此时传到李凤泽鼻腔里，呛得她直掉眼泪，刘锦依旧坐在旁边翻书，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王烛，你个畜牲！”李凤泽呲牙咧嘴，露出长长的牙齿极力想要咬到那只抓着自己禁锢自己的手。
王烛不动声色，任她挣扎，只是死死地抓住她，一句话也不说。
门外的车夫嘟囔了一句：“奇怪，大允人不都死绝了吗，怎么还有？晦气晦气。”
李凤泽听在耳朵里，气到浑身颤抖，面目狰狞，此时她恨不得生啖王烛的肉，死死盯着王烛，目眦欲裂，从小奶猫那细细的嗓子里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李凤泽只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胸口有一块大石头堵在那里，方才那女人的求饶声，那婴儿的啼哭声还绕在她耳边。
“为什么？王烛，为什么？他们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和她刚出生的孩子，他们只是在卑微地乞讨，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回答我，王烛，回答我！”
王烛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一直在嚎叫的李凤泽，没有给半点回应，他听不懂李凤泽的话，但是大概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他选择沉默。
李凤泽四脚腾空，根本伤不到王烛半点，也挣扎不过，最后气愤淤积在心，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液染过尖尖的牙齿，顺着嘴角往下流，流到脖子处，那哑了的铃铛突然响了一声，李凤泽彻底昏死了过去。
王烛见李凤泽彻底安静了，将她抱进怀里，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血，低头看着李凤泽，对刘锦说道：“救醒她。”
刘锦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整本书被他攥地变了形，抬头，眼眶似滴血一样红。
“你大可以指使马夫过后悄悄杀死那对母子，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
“为了证明。”
“证明什么？”
“她。”
“呵。”刘锦一把从王烛怀里抱过李凤泽，眼泪簌簌掉落，落在李凤泽的毛发上，顺着黑亮的毛发滴落到地上。
马车接着吱吱呀呀往前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远远地，冷冷的，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燕国皇城里，穆棱子正在家中书房里坐着，突然一缕白烟从窗户那边进来，进入了自己额头上的灵墟，正在翻书的手一顿，穆棱子急忙拂袖起身，刚一推开书房门，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管家。
“大人，大人，元统领来信。”管家声音有些颤抖，手也颤巍巍地递上那封信，说道：“白白羽。”
穆棱子像是料到这封信一般，淡定地接了过来，只是看到了上面的白羽，说道：“准备车驾，动身往西北。”
“是，大人，要不要通知”
“不，皇上车马到皇城之前，此事不要声张，你先去准备吧，悄声些。”
“是，小人现在去准备。”
白羽意味着皇帝的驾崩，燕国，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