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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公主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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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德六年,冬月初三,是一个平常的日子,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在那天早上也渐渐停了,今日大将军凯旋,是难得的喜庆日子,因此皇城中专门负责洒扫的人每隔一个时辰便将街道扫一遍,所以,即便各家屋顶上铺满了层层银色的雪,皇城宽阔到能容纳五辆马车并行的中道上也半点不见雪的痕迹,太阳一出来,就连最后一点雪水也被晒干了,天地间着了一层暖色。

    皇城西北角已经废弃多年的候风观里,老李头披上满是藏青色补丁的亮黄色棉衣,不顾夜里打更带来的疲惫,硬是顶着尚稀薄的小雪,早早候在皇城的城墙根儿处,裤腰带上别着已经有好几处漏洞的麻袋,天气太冷,麻袋后来也被披在了身上,寒风吹得老李头眯眼缩在城墙下,一抹暖色从城墙上方慢慢移了下来,最后划过老李头蓬乱花白的头发,掠过已经镀了厚厚的黑泥的脖子,毫不吝啬地又将他全身上下抚摸了一遍,甚至连漏在外面的三根脚趾头都没放过,最后才慢慢向远处移动。

    老李头瞪圆了他那浑浊的双眼,仔细搜寻着每一处白色,日出雪化后,照例是要出来十多具冻死的尸骨的,就算往常晴朗的日子,一觉醒来自家门前的街道上或者皇城根下躺了一两具尸骨那也是常有的事,多半是没人收敛的,老李头便将那些人身上有用的东西通通装进披着的麻袋里,最后再将他们埋进候风观前的荒地。

    “莫怪莫怪,老李头我也一大把年纪,脖子以下全入土了,可不是贪哥几个的钱财,我替哥几个收敛尸骨,你们给我些东西傍身,好让我能活过这个冬天,算是一场交易,莫怪莫怪,莫怪莫怪。”老李头边嘟囔着边翻找,啃了一口的硬馒头,半块烧饼,一块木炭,但凡有一点用的东西都被老李头收到麻袋里。

    突然,老李头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老李头使劲眨了眨眼,四下扫了扫,发现有一个人笔直地跪在绛红色城门前,满头白雪,膝盖已经被白雪淹没,身着白色单衣,手握一柄长剑,刚刚晃了老李头眼睛的是剑柄上的血石。

    老李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心想这人看品貌像是谁家的公子,可大雪天穿着单衣又像是穷苦百姓,于是壮着胆子走近了两步,由于昨夜打更受寒,嗓音都变得沙哑,问道:“谁呀?谁跪在那里?”

    无人应答。

    老李头又走了两步,自报家门道:“我是住在候风观的老李头,你是谁呀?跪在城门前做什么?我可听说今日大将军回城,到时候城门一开,千骑万马会从你身上踏过去。”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层层飞雪。

    老李头不敢上前,极力眯起自己的双眼,想看清眼前人,剑柄上的硕大血石在阳光下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和周围的白雪交相呼应,像是一轮红月与满天星。

    忽然,老李头急促地呼吸起来,胸腔中像是闷了一块雪,逐渐把四肢仅存的一点点热气全部吸收了去,老李头眼前有些发白,地上白的一片,天上也白的一片,就连那天上挂着的太阳也仿佛只是远远的光,不带半点温暖。

    “将将军,是你吗?”老李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张了张嘴巴,觉得口中无比干燥,使劲吞咽了两口并不存在的口水,才挺直了身子,眼神肃穆,神色庄严,走了过去,越走心中越发慌乱,越走两腿越软,最后直直跪在那人面前,满是黑泥和老茧的手指颤巍巍地去试探那人的脉搏,却发现地上那人身体冰冷僵硬无比,老李头看了眼被那人抓在手里的剑,是问安剑,剑的主人是大允王朝湘南王李宁冀,也是今日要凯旋的大将军。

    老李头跪在李宁冀身前,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呼吸着,面色痛快,随即又大笑了起来,双目通红,笑骂道:“狗日的全他妈狗日的。”

    “喂,老李头,你干什么呢?大将军回城,中道上不能有人。”洒扫侍从拎着扫把准时出来扫雪。

    “你你过来。”老李头坐直了身板,叫住洒扫侍。

    洒扫侍愣了一下,听着老李头命令的语气,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又看到了老李头身旁的李宁冀,说道:“昨日半夜我偷懒,两个时辰才扫一次,我子时出去还未曾见到他,寅时他便在了,怎么劝他都不回去,只穿一件里衣,硬生生跪到天亮,那个时候雪大哟,啧啧啧,要不是我一直扫,都能给他埋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老李头问道。

    “不知道啊,我若是知道这是谁家孩子,肯定就叫人家家里人给拉回去了。怎么?你知道?”

    老李头没有说话,只是用干枯如老树枝的手在雪地里擦了擦,又放到身上蹭了蹭,确认已经干净后,才动作轻柔地把李宁冀头上、肩上、眉上的雪和霜轻抚了下去,又把自己身上的破烂棉袄裹在李宁冀身上,麻袋扔到了路边,艰难起身,背上李宁冀,一步一步颤颤巍巍离开了中道。

    洒扫侍连问他几遍他都一声不吭,最后悻悻地嘟囔了一句:“疯子。”便接着干活了。

    洒扫侍忙活了一天,也不曾见城门打开,反而关的紧紧的,皇城中的百姓渐渐知道了他们如今所处的局面,城门外是驻扎的元国的军队。也许下一刻,皇城沦陷,国马上就破了。

    湘南王李宁冀冬月初一那天便悄悄回了皇城,为的是求皇帝收回让他妹妹去和亲的旨意,所谓的凯旋也是假的,真相是大允军被元国的赤军打得节节败退,李宁冀此次回皇城,是在蓄力做最后的挣扎,没想到,初二那晚,大雪满天,大允军遭受了赤军精锐的突袭,就在皇城外三十里,李宁冀睡梦中醒来,来不及穿衣,便纵马宫内,直接骑到皇帝寝殿,跪求打开城门让大允军撤退。

    皇帝一言不发,后来集结百官,百官们极力主张紧闭城门,李宁冀跪在皇城门前,门外是两万大允军的尸骨。他跪了一夜,请求打开城门,最后和门外的两万大允军一同葬身在大雪中。

    皇城内人心惶惶,被围的消息来的太突然,皇城里的人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坐以待毙。

    冬月初九,赤军将领王烛发话了,只要交出庆阳公主李凤泽,元国愿受降,且保证不杀城内任何一个愿意归降的百姓和官员。

    庆阳公主李凤泽,传闻中被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虽然其生父是皇帝的兄长,湘南王李宝林,但自小被抱进宫里抚养,受尽皇太后的宠爱,及笄之年受封为庆阳公主,后来被天镜山乌鸦阁所出的天颜榜誉为天下第一美,只是无一人曾见过她真面目。原本,李凤泽是要去离国和亲,嫁给离国太子,甚至和亲的队伍都准备好出发了,结果被围了皇城。百官一合计,干脆直接让李凤泽直接嫁给王烛好了,之后便是百官上书,皇帝却迟迟不肯下旨。

    宫中兰恩殿内,李凤泽一袭嫁衣坐在镜前发呆,白皙的皮肤此刻显得有些病态,朱唇未点,也显得有些发白,整个人是憔悴的模样,眉宇间依旧能看出风采,不过却离想象中的天下第一美差了些味道,李凤泽身旁仅剩一个侍女玄鸟静静陪着。

    “宫人都遣散了?”李凤泽懒懒地问道,眼睛却还在一直发着呆。

    “是,都遣散了。”

    “嗯,国破家亡之际,让他们见见亲人父母也是好的。”

    “公主”玄鸟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很快我就不是公主了,我的命也到此结束,无所谓尊卑。”李凤泽随手拿起桌上的胭脂盒,打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公主您当真不愿出城?这样,满城百姓都会辱骂您的。”

    李凤泽轻笑一声,说道:“你呀,太单纯,我只是个借口,王烛真正想要的是打开城门,至于我,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是生是死便不重要了。”

    “可是公主,您和王将军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谊毕竟还在,他总不至于”

    “情谊啊。”李凤泽轻叹一声,拨弄胭脂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复杂,像是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对啊,公主,王将军听说您要嫁离国太子,便立刻轻骑快马攻了过来,指明了要公主您,还答应受降,这难道不是情谊吗?”

    李凤泽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镜子里憔悴的容颜,长叹一声:“是我输了,王烛他下的一手好棋,不仅师出有名,灭了大允国和离国,还扣了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给我,让我遗臭万年,也罢也罢,愿赌服输。”

    “公主殿下,参见公主殿下。”一道声音从李凤泽背后传来。

    李凤泽并未转头,透过铜镜看见跪在自己身后的穆棱子,随意摆了摆手,说道:“穆法师不抓紧走,怎么还有心思看望本公主?”

    “公主,跟我走。属下求您了,属下能带公主逃出皇城,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穆棱子看着李凤泽的背影,鲜红的嫁衣,正如他之前最后一次见她时她一身血一样,那时她就像一头野兽,可如今关在皇城里仅半年时间,她的尖牙和利爪便被拔光了,整个人都流露着疲态。李凤泽也知道,从她半年前踏入宫门那一刻起,她和王烛的明争暗斗便注定以大允亡国收场,其他的都只是时间问题。

    “穆棱子,就算我走了,又能到哪里去呢?投奔离国太子?还是跟你回番国?”

    “公主,陛下的意思是带您回番国,隐姓埋名,从此永不踏足中原。”

    李凤泽摇了摇头,叹道:“陛下他倒是一如既往优柔寡断,没用的,你们不知道王烛的野心,他想要的不只是中原。逃有什么用,你们走吧,我不能走,我要让王烛亲口答应我不伤大允百姓,哪怕舍了我这脸面和性命,这或许,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公主,您”

    “穆法师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不过,我尚有件事我要拜托您。”

    “公主请讲。”

    “帮我照顾好玄鸟,送她离开,她只是一个侍女,送她走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玄鸟闻言泣不成声,只是跪在地上磕头,一个头重重磕下去,额头便渗出了血迹。

    “到哪里都好,只是再别入皇宫了。”

    黄昏,一场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大允皇城城楼上传来阵阵鼓声,一抹艳丽的红色身影在不停地敲击着大允的战鼓,战鼓声声,仿佛又将她带回那些枕戈待旦的日子,大允的百姓们不认识李凤泽,但是元国的赤军人手一张李凤泽的画像,每张画像都由王烛亲自派发,每张画像上都写着“诛此人赏金万两,官拜千户”,也因此赤军看到李凤泽,犹如一群饿狼看到肥羊一般,至于那天下第一的美貌,早就被置之度外了。

    全城的百姓都站在城楼下看着李凤泽,他们不知道这是谁,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心中都渐渐被那鼓声所震撼,连一开始的窃窃私语都没有了,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皇城的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都是在静静看着,他们并未被鼓声的铿锵战意所感染,只是在欣赏一幅易碎的画。

    擂鼓完毕,李凤泽身着嫁衣,明眸红唇,站在城楼上,对着城外高喊:“王烛,我李凤泽愿赌服输。”

    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庆阳公主李凤泽,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虽看不清脸,不过倒是真有那个第一美的风骨。

    城楼外,大军如黑云一般,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骑马慢悠悠走到最前,抬头看着李凤泽,眼神里尽是骄傲和鄙夷的神情,开口喊道:“李凤泽,既然知道自己输了,为何不下来投降?”

    “王烛,我认输,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心狠手辣,我心服口服,心中未有不甘。你一路轻骑仅两个月便杀到皇城,这是我不曾有的胆量,不过你我都心知肚明,你的轻骑没有后续粮草供应,能撑的时间不多,若此时大允各城兵力集结起来断了你的粮草之路,你十有八九要困死在皇城外。”

    王烛不言语,只是抬头眯着眼看向城楼那个红色的小人儿,即便是输了,也还要贫两句,可爱至极。

    “王烛,你设计诱使我们主动开城门,不费吹灰之力破城,之后以我为借口挑起和离国的战争,一下子拿下两国,是不错的计谋,我们所有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你之前设计诋毁我母亲一族,又勾结内奸害我大哥,甚至将我父亲的头颅挂在你们的军旗上,半年前又设计让我失信于大允皇帝,被迫回到宫中做什么庆阳公主,就连我去和亲的主意也是你背后操纵的,好让你师出有名,最后还要给我安一个祸国殃民的帽子遗臭千年,论心狠手毒这块,我的确不如你,我不会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做棋子,你明知我心悦你,却几次三番利用我伤害我的亲人朋友,置我于死地,不禁让我怀疑你曾说的爱我是否也是你早就想好的计谋。”

    “李凤泽,你也是用兵奇才,可知兵不厌诈?”

    “是了,兵不厌诈,好一个兵不厌诈。”李凤泽扯动嘴角,不知是哭还是笑。“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可以不再计较,阴谋阳谋,论人心手段,谁又比谁干净呢?大允朝廷负我,你也负我,我累了,不想再计较。”

    王烛心中有些莫名的惶恐,她今日怎么这般啰嗦,竟一点也不像她了,她说的不再计较什么意思?他王烛可不这么想,他要同她长久的计较下去,最好是生生世世。

    王烛眯着的眼睛被一片雪花盖住,他伸手拂了去,眨眼间面色愈发难看,得意的嘴角在脸上挂不住了,他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二十年,不得屠杀大允无辜百姓,你要向我保证他们能在元国的土地上安居乐业。”

    “你若是此时下来亲自开城门,随我回元国,我可以考虑答应你。”

    “王烛,你必须答应我。”

    “哦?”王烛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凤泽,像是在欣赏自己手中猎物的濒死挣扎。

    “十年前平海之乱的真相,元国王城中那个为我效力的人,你追查了这么多年都无果,不想知道是谁吗?”

    王烛闻言,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也只是一瞬,又重新变成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笑道:“李凤泽,你要挟我。”

    “这是交易。”李凤泽得意地笑了笑,就算失败至此,她也算是掰回来一局。

    “交易?你现在用什么跟我谈条件?你当真以为大允各城会联合起来断我粮草?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你比我再清楚不过了,大允早晚是元国的土地,就连你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王烛,这些年你伤我伤的还不够吗?”李凤泽问得平静,像是在问一个普通朋友为什么失约一样自然,没有怨怼,也没有愤恨,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平静地面对王烛。

    王烛沉默不语,他岂能不知,只不过不愿意想罢了,他总觉得慢慢会好起来的,等李凤泽嫁给他之后,他百般对她好,以往的一切都会渐渐淡忘的,她向来十分容易哄骗。

    王烛到最后也不明白,李凤泽岂是那单纯好骗的娇小儿女。身份尊贵如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生在王府,长在皇宫中,这样的环境下,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她会较寻常人家的孩子见得更多也更血腥,如此二十年,纯真热诚其实是她的选择。

    “二十年后,来我坟前,若你当真做到了我说的那些,你自然会知道答案,如若没有做到,二十年后,我虽身死魂消,却仍旧有能在你们元国皇城掀起滔天巨浪。”

    “坟前?什么坟前?李凤泽,你什么意思,输了才说玩不起?”

    “谁说我输了?这是你我最后一场交易。”李凤泽站在城楼边上,手握长剑横在项前。

    “住手!阿凤,你就不想看看我统一十国的盛世吗?”王烛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被掩饰得极好。

    “从此刻起,我李凤泽同你王烛恩断义绝,从前种种,当做过眼云烟,此后经年,无论你官拜几品,风光如何,都与我无半分关系,我死后亦不许你来我坟前碍眼,我愿放下从前的种种恩怨,用我一命求大允百姓二十年的平安,我死后,世间再无你的对手,你大可统一十国,风光无限。”

    “李凤泽!你个丧家之犬,凭什么觉得你一命可抵千万条性命?”

    “我赌你对我有愧。”

    语毕,铁剑落地,城楼上的人直直坠落下来,带着半空中成片的血迹。

    王烛飞身接住李凤泽,落在城门前的土地上,鲜血染红了白雪,王烛拼命按着李凤泽脖子上的伤口,目眦欲裂。

    “这次,我赌赢了。”李凤泽微声说道。

    “阿凤,你拿捏人心的手段,也不比我弱到哪里去。”王烛死死抱着怀中人,感受着温热一点点流逝。

    “今日这嫁衣,我为你而穿,算是算是了了年少心愿,曾经曾经我喜欢过一个一个人,后来什么都没了都没了,若有来世,愿我永不永不”

    绛红色城门缓缓打开,大允国皇帝李宝恩带领大允皇室和皇城百姓及文武百官下跪乞降,大雪纷纷扬扬如春日柳絮般飘洒天地间,城门前那抹红色少时便被掩盖了,天地上下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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