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口舌之辩
这日冯云这边在喂着小猪,见小猪们吃的津津有味,不觉点头满意笑了。
旁边儿不时传来王婆欢快的笑声,不知怎的,最近两日,王婆总是找了空闲,过来院里跟阿娘闲聊,也不是什么正经大事,天天嚼村里妇人们的舌根。
阿娘堪堪应付了两日,实在累得慌。
这不,早饭后,阿娘本还约着跟二婶子编五彩线,王婆又牵了孙子过来坐。
阿娘照例给他孙子搅了根麦芽糖。
王婆眼瞅着一架子好几个簸箕的香蕈,眼热的不得了,不由得连连感叹,还说让自己儿子也上山去找找有没有香蕈采。
阿娘当然知道她儿子不会去,他儿子在村里出了名的懒,农户们下田引水从不见他的身影,都是他爹,一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跟农户们去踩水车灌田。
冯云喂了猪,还得准备鸡鸭的吃食,拌了水糠和烂菜叶,鸡鸭们叽叽喳喳围过来啄食。
“柳娘,前几日那踏坏你家田的人,找到了吧。”
柳氏一阵无语,这件事当日已清算的多大阵仗,离得近的农户谁人不知?
虽王婆家隔得远,但按理这几日也早已传遍了,这个话头甚至都过时了,轮到新的话头了,怎地王婆还来明知故问。
但柳氏只能强笑着点头:“这事儿了了。”
只见王婆终于转到了想问的话头上,嘿嘿笑着问道:“柳娘,怎么今日不见你家那头驴子呀?”
柳氏笑道:“哦,被献哥儿骑了去上学了。”
“你家那头驴子,多少钱买的呀,在哪买的呀。”
柳氏心里立马敲起鼓来,不知王婆什么意思,只好模糊其词道:“毛大娘,您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王婆姓毛,嫁到王家几十年,人们逢了才喊王婆。
“哎呀,我家媳妇早些年说陪嫁过来一头驴子,后来不是生了锦哥儿嘛,晚了几年,那日见你牵的驴子毛色好,这不是来请教一下嘛。”
柳氏也是十分聪颖,像王婆这样三番两次过来看,又过来问的,这件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只得说:“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这驴子,是献哥儿带了我家丫头去买的,只知道有张契子,孩子们自个儿上山带的野货,去卖了挣的钱,我也没多管。”
“怎能这样呢,柳娘不是我说你,孩子们吃的穿的,哪个不是咱们大人买的,就连这个人,都是从我们肚子里出来的。卖的野货,十几文也就罢了,这好几贯钱,怎能乱用。
况且你家那大的丫头,嫁人还得陪嫁妆,生了女子有何用,都是赔钱货。这时候能赚几个钱了,不贴补贴补家里,怎能随意任孩子们处置呢?”
这话幸而没被喂鸭子的冯云听见,不然以她的脾气早将这个老婆子轰出去了。
“你家那个长的干干净净的丫头,头个月还病在床榻,你们请郎中抓药喝药,这费了多少钱,不孝敬孝敬家里,怎的一个劲儿往外头花呢。”
柳氏的脸从最初的通红又转了青绿,心里憋着一口气,淡淡道:“女子嫁妆是父母给她的傍身之物,是要列了单子的,即便嫁人,也没有说能动嫁妆之理,不说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是王公贵族,动了媳妇嫁妆,也会遭人指点,笑掉大牙,这些规矩,您家三郎娶了媳妇,也不会说不知吧,您说是吧。”
柳氏说完,也不管王婆什么反应,准备着纳一家人的鞋底,开春要编那草鞋。
王婆也心大,一丝也没看出柳氏的恼怒。王婆今日来说什么准备买驴,用的不就是媳妇的嫁妆么,不知是她真脸皮厚忽视柳氏说的话,还是真装傻,嘿嘿一笑过了这个话题。
“那柳娘,你问问你家丫头,这驴儿多少钱,我好准备准备。”
柳氏大惊,问道:“准备什么?”
“准备买驴子啊,我家亲戚走动,城里做事,都要用的,索性买了,省的劳动。”
柳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往常见冯云聪明伶俐的,她年纪大不好发作,只好去问冯云有什么法子,打发她走了,别人说起来,就训女儿不懂事,胡说便罢了。
况且这个婆子,不放几句狠话,日后怕是还有隔三差五过来,时日久了,也生事。
“云丫。”
冯云还在喂着鸭子,抓着小鸡放手上玩,隐约听阿娘喊她。
“诶,来啦!”
冯云放了小鸡,过来笑道:“茶水没有了嘛?我去续上。”
王婆忙按了冯云的手笑道:“不必不必,我只来问你一下,你买的那头驴子什么价,我准备买呢。”
冯云的手在空中一愣,转头去瞧阿娘,阿娘低头专心纳着鞋底,悄悄用手打了个暗号,也不言语。
冯云立马明白阿娘的意思,笑道:“怎么,王婆您也要买驴子啊。”
王婆孙子乱跑乱跳,她忙起抱了他的孙子坐回竹椅上,满脸褶子展开道:“是呢是呢,你买的那头,那日在村口刚好瞧见,拉了这么大一车货,想来劲不小,我觉得真不错,毛色也好。这两日来你家也瞧过,我就放心了,你给我说个价,我看看钱够不够。”
冯云移了张椅子,坐下道:“我们在城里头买的,价格不比在村里那简陋卖驴儿的地,货色当然好一些。”
王婆听了忙点头不迭:“可以可以,城里头的好,城里头的好呀。”
“我买那头驴子,也是跟那老板讨价还价,让他给的我实惠价,三贯快三百文买下的。”
王婆一听这价如此高,比她前两日在村里头打听的贵整整一贯多钱,不由得有些咋舌。
冯云瞧王婆的脸上有些吃惊,慢慢倒了茶水,一口饮下。
“三贯多啊。”王婆喃喃道。
“嗯!”
“你一个小娃家,怎的用这么多钱买驴子,三贯都能买我家一亩地了,你一个女娃娃,不能这样败家的。”
冯云听了这话,有些好笑道:“我自个儿上那荆棘丛生的山林里头采的野蕈,走路去城里头卖了,得的钱。买驴子前,也跟爹娘商量过,我爹爹点头应允了,我才买的,况且买驴子也好家用,跟乱不乱用有什么关系?怎地,您有何指教呢?”
冯云性子不比阿娘,最是容易暴躁,王婆瞧她一个小丫头,竟这样放肆讲话,一点都不尊重长辈,不由地想仗着自己年长几分来教训教训她。
“女娃,就应该在家洗衣做饭,在娘家伺候爹娘,嫁去婆家伺候公婆。你每日不跟村里丫头下河洗衣裳,呆在屋里头学针线,上山去采什么野蕈。那是男子做的活计,你一个小丫头凑什么热闹。”
嚯!冯云算是见识到了,即便这时候的女子出入自由,能做买卖,社会宽容,但依旧不乏王婆这样的,占人便宜占上瘾了,不在家说教,跑别人家里说教。
柳氏怎能忍别人这样说自己女儿,但到底被冯云按住了。
冯云笑道:“怎么,山里头的野蕈有主的?我竟不知道,采了谁家林子的野蕈啊,您说来我瞧瞧,若真是,我去给他赔不是。”
本朝有些山林确实是有主的,但冯云所处的这个山村,背靠的山,是大名鼎鼎的庐山连峰,那是又高又远,一直贯穿江州。
城里头的无名小山,有那地主盘下的,谁敢说这一连片的庐山连带山脉,是自家的?
王婆当然清楚,只是这丫头伶牙俐齿的,句句都是噎人的话,有些生气道:“不是野蕈有主,是你女娃娃,不应抢了男人的活计。”
冯云冷笑道:“男人的活计?采个野蕈就是男人的活计,洗衣烧饭就是女人的活计?到底是我年纪小,见识少,还要请教一下您老人家,不知本朝律法哪条规定,女人不能上山采野蕈呢?”
阿娘听了,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在她稳住了,只干咳了两声。
“您老见多识广,要不再教教我这个晚辈,还有哪些伙计女子不能做?”冯云翻了个白眼,不让我干,我偏干,能奈我何?
不知是王婆迟钝还是怎的,竟真的说起来:“这当然多了!郎中行医,是女子能干的么?你哥哥的教书先生,酒楼店里的老板东家,就连那官家,都是男子当的,这些女子能做么?”
好呀,跟冯云掰扯这些,冯云怒极反笑道:“不说别的,自前朝以来,宫里便有专看妇科的女医,就连城里头的郎中,其妻也跟着他一块坐诊问药。这些都是小的,就说行军打仗,先秦有妇好,前朝有樊梨花、李月娥、还有平阳公主的娘子军。若说皇帝,别忘了,还有一个武曌!既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做之事,凭什么让女子闭于闺阁,除了洗衣就是做饭?”
王婆听冯云一番话比她还更能说,还想反驳,只听冯云又道:“嘶,这么说,你也得让你家媳妇在屋里绣花做饭才好,怎地我前几日见你家媳妇又是砍柴,又是挑水,还要去田里除草引水,阿娘,你说这事是不是怪呢。”
柳氏也憋不住了,捣蒜般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