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许臣年少成名，从戏剧学院毕业，又后一路大放异彩。
后来，他在高光时刻选择隐退。
有人说他想不开，偏要把路走窄。
颜矜觉得不是。
演员的本职工作本该是拍戏，如果背离方向后选择重新调转返回就是想不开，那么大多数的演员都不具备这种想不开的勇气，更何况能力。
作为有过交集的前辈，颜矜曾关注过相关新闻，上面说许臣在隐退后经常把自己锁在房间，身边别无他物，只放一本书，仿佛与世隔绝。
几年后，等众人快把他这号人忘记时，他参演了新时代赛博朋克电影《核》，彻底把拍戏这条原本坎坷泥泞的路越走越宽阔。
说起来，上一世许臣死得突然，几乎是毫无征兆。
当时他在拍一场叫《内心戏》的刑侦题材电影，许臣饰演里面的头号反派江珍。为拍这部电影，他亲自挑角色，讲剧情，既当导演，又当演员，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剧情中有段凶杀镜头，在电影最后，多重人格的江珍走投无路，选择自我了断。
许臣永远留在那个镜头。
非常意外的。
他和他的角色江珍一起，永远留在那个镜头。
后续报道很多，人们对许臣的死因众说纷纭，最多的说法，是入戏。
……
车继续开。
冷风在窗外呜呜叫嚣。
前面不到500米，中心医院的红十字亮得刺眼。
司机忽然出声，打破了一方宁静∶“对了先生，您明天是不是还有场——”
话还没说完，他从后视镜看了眼颜矜。
见后者在发呆，他才重新措辞好，接上上句∶“……咨询？”
咨询？
许臣没立刻发声，只是无声收起书。
到医院了。
“你先带去这位女士去做检查，”许臣说，“我去趟十一楼。”
“那明天您还来吗？”
“不了。”
许臣离开后，颜矜说服了司机，自行前往检查。
尽管她知道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并且，她也不会去做检查。
善意的谎言而已。
换了个地方，她开始在医院里晃荡。
人来人往关于生死的喧嚷，有点吵。
她跟着人们上电梯，在任意楼层停下，又返回上层，直到电梯里只剩自己。
最终，电梯停在11楼。
安安静静的11楼，并不见有人，洞察一切的明亮灯光下，脚步声仿佛都细微可察。
电梯门缓缓敞开，再到即将关上，不过几秒时间。
颜矜看到从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人。
走廊并不算长，电梯门也正要关上。他完全可以赶上这趟电梯。
但，出乎意料，他没有。
电梯门关上的倒数第三秒，许臣捧着个档案袋在门前站定。
两人在仅存的，逐渐缩小的缝隙中对视。
他们隐约认出对方，似乎又没有。但都很默契的，没上前营造尴尬。
最后一秒，许臣无意低头看了眼手表，不过半秒，再抬头时，神情忽然变了。
他看颜矜的眼神，是极其陌生的。
电梯门距离阖上还差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她冒着手指被狠狠夹断的风险，几近艰难的扒开了电梯门。
电梯又停在11楼，颜矜踏出去，许臣还在原地。
吊顶的指示牌显示，精神科。
颜矜瞬间明白。
或许许臣上一世的身亡，并非意外。
见颜矜从电梯出来，许臣冷冷瞥了她一眼。
不是在车上，他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现在他眼中的内容难掩冷漠与厌恶。
并不像是装的，更像一种天然的生俱来的。他转移视线，也是一样的情绪，他的眼中包含着对所有生物的厌恶。
颜矜走到他旁边，按下上升的电梯键。
他不是许臣，分明是章申——那个他饰演的第一个反面角色，对他影响最大的角色。
不知道哪个细节触动，致使他开启开关，现实生活之余再度入戏。
他开始档案袋，开始反复翻看，而后，皱眉。
他抽出一张纸，纸张旋转，在叠千纸鹤。
颜矜怀着猜测，试探叫他∶“许臣。”
没有反应。
演员入戏，牵扯到角色共情，所以是个很难搞的事情，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幸运的是，有这样强大功能的演员，在演戏中通常轻松自如，拿到随便一个角色都可以顺利进入状态。不幸的是，假如入戏太深，太过融入角色，会让人迷失自我，更有甚者，一辈子活成了角色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有点傻，但颜矜在努力试着唤醒他。
颜矜不停追问。
许臣没有反应，将叠完的千纸鹤放到地上。
她像一角踩入入冰窟。
颜矜试着继续叫他∶“许臣，醒醒。”
忽然，许臣身体一激灵，好像又迅速反应过来。轻揉了揉额头，他疑惑∶“嗯？”
眼神正常，恢复清明。
“怎么了？”
颜矜暗自松口气，摇摇头。
反应过来就好。
随后，她说∶“没事。”
多亏许臣带她到这家医院，这边离颜矜家只有一条街，没有五分钟，她就躺进柔软的被窝中。
如果不是这里，或许颜矜也会选择离开。
毕竟方才她的举动，更多的也是冲动之下的产物，现在解释下来，可能有些让人费解和疑惑。
“谢谢你。”颜矜挥挥手，说，“再见。”
许臣点头时，她已经转身，走出一段距离。
“会再见面的。”
冷不丁的，他说。
……
回家的路曲曲折折，经由最繁华的地段七拐八拐才到家。
敞开门，家里灯火通明。
陈如梅和颜海成坐在沙发的一左一右，茶几上是个信封。
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
颜矜回想起来，上一次这副场面好像还是艺考结束出分后发生的了。
“怎么了，你们？”她问。
颜海成抱着胳膊，站起来又坐下，想说又不敢说似的。努努嘴，向着茶几上的信封。
“我的？”颜矜扫了眼陈如梅，后者神色也有些奇怪。
但看起来又不是掺坏心眼的那种奇怪。
“什么东西啊。”颜矜拾起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打印好的精致邀请函。
上面写着——我们是《最佳演员》节目组，近期在举办素人演员选拔活动。我们从您毕业的学校得到口头对您的推荐，您的形象和演技应该非常适合参加本次海选，特此邀请。
第二页是联系方式和栏目详细资料，上面承诺参加节目期间住宿、餐食以及生活费全免。
回忆上一世这个时候，颜矜确实也收到过不少剧组邀请，但总也没有这次让她兴奋。
正逢她走投无路，无疑，好机会从天而降。
她记好联系方式，准备一试。
“看完了吧，邀请函的事先放一边，”
颜海成开口说∶“公司经营不当，资金方面出现严重漏洞，可能近期要宣布破产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他抬头看了眼颜矜。
情况有点微妙。
他告诉她这个干什么？
从颜海成出轨陈如梅开始，两个人就开始不对付。颜矜恨他背叛母亲和家庭，颜海成嫌颜矜不理解他，自此，二人交流越来越少，关系也恶化到极点。
类似公司破产的大事，颜海成通常不会告诉颜矜。
颜矜问他∶“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让你好做好心理准备。”
话的意思很明白。
接着，颜海成说∶“准备好自力更生，不要总想着靠家里。”
语气听起来平和，但带着一种强硬。
说起来好笑，颜矜从小到大读书都很出色，奖学金拿到手软，几乎很少用家里的钱。大学进入电影学院后，她更是屡次参演各类话剧，奖金不能说太多，但却是完全够用的。
她知道，这是颜海成的惯用伎俩，pua她，让她产生惭愧心情。上一世，他也是用这种方法来“绑架”颜矜，逼她替他还债。
“好。”颜矜答应了。
说起来好笑，她本来就不靠家里。
陈如梅本来不想掺和其中，听到这话，见两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索性当起了和事佬。
“海成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和矜矜是一家人啊，她靠着家里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题更加激进。
不知道戳到颜海成哪根废气管子，他一点就炸，冷笑一声，语气也跟着暴躁起来∶“你和我是一家人，她和咱们可不见得是一家人。”
“……”
颜矜没说话。
颜海成说的是关于钱的事。
“要我说啊，矜矜，这回真不怪你爸，是你见外了。什么钱都自己存，平时除了伙食费生活费也不怎么给我们，他难免觉得不舒服，”陈如梅火上浇油，“对了，你那不是还有一部分钱吗，到时候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拿出来，帮你爸度过难关吧。”
好笑。
“我也没有多少钱，”颜矜委婉拒绝，说，“爷爷不是留给我爸一部分钱吗，那些还不够吗？”
的确有这回事。重男轻女的爷爷移民去新加坡前，把大半生积蓄对不平等对半给了颜矜和颜海成。总共一百万，颜矜手里拿着小头二十万，颜海成八十万。
上一世还不起债时，颜矜说起这七十万，颜海成支支吾吾，说借了朋友，后来她才得知颜海成是用这笔救命钱赌博用去了。
但是颜矜始终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的。
“……”意料之中的语塞。
过了一会，颜海成才模模糊糊说∶“……那些钱我另作他用，还得填公司资金漏洞。”
“填满公司资金漏洞需要多少钱？”
“……”
颜海成攥起拳头有放下，嘴角抽了一阵，不知道怎么张开嘴。
他说∶“八十五万。”
“是吗。”颜矜点点头。
狮子大开口，真贪啊。
上一世也是这样，她属于查证，把半辈子的钱都投进了颜海成的无底洞，从此再不见什么水花。
但这次。
“好，我可以帮你——”颜矜说。
陈如梅面露喜色，恨不得立马分钱∶“那——”
“但是——”颜矜一顿。
颜海成问∶“但是什么？”
颜矜没答，颜海成暴露本性∶“我是你亲爸，让你拿点钱出来都犹犹豫豫——”
“把公司转让到我名下，我就帮你。”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僵硬下来。
“你想什么呢，还转让给你，”颜海成笑了笑，语气急躁暴怒，他最怕有人觊觎他的宝贝公司，尽管它的破产已经板上钉钉。他说∶“老子打拼出来的事业，拱手让给你？你算老几？”
颜矜笑了下，用他的话反怼回去∶“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颜海成彻底没话说了。
“行，颜矜，在你那给你爸点钱你都得算计着是吧，那我就算没你这个女儿了。”
感情牌又来了。
颜矜没了耐性，说∶“谢谢你，我巴不得。”
“我决定参加节目，明天就搬走，你们好自为之。”她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