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孽缘(下)
云汀认为他是个出家人,又在佛门,会顾忌很多,所以自己也并不会过于主动,让他为难。但今日,她却看到他主动把曲泞搂入怀中,甚至捧起她的脸,想要吻她。
没有人知道,这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是云汀一生的奢望。
释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主动去找了云汀,他想让她离开自己,越快越好。
释空来到云汀房内,只见云汀用一种既失望又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云汀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喃喃道:
“我以为你只对我一个人那样,我以为…你只爱……”
释空打断她:
“贫僧爱着众生。”
云汀极力忍住泪否定他道:
“不,你爱曲泞。”
释空在心里回了云汀的话:
“不,我爱你。”
可惜这句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即便他在心里默念了几百遍几千遍。
释空低声道:
“愿再三思考,贫僧永远给不了姑娘想要。”
云汀:
“但你能给她。”
释空无言。
云汀:
“你们出家人不是最讲究缘分吗?”
释空:
“你我之间,只会是孽缘。”
云汀眼角又落下一滴泪,她道: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最后就只换来你的一句孽缘”
释空沉默。
接着,云汀自顾自的道:
“可能有些人的红尘,就是用来看破的吧。”
说罢,云汀起身,离开了安云寺。后来,萧杨没有杀了释空和曲泞,亦没有找二人的麻烦。他是真心爱曲泞,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萧杨让曲家主动退婚,这件事就此结束。
今天,释空觉得安云寺的夜晚甚至比十年前的还要凄清。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干脆起身跨出禅房的门。
后院的晚上四下并无烛光,最值得看的便是漫天星辰,于是他抬头,望着天上一颗颗的星子,默念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是啊,似此星辰非昨夜……云汀在时,释空觉得,夏天没有以前那样燥热了,星辰也变亮了许多,冬天也不再那样冷了,就连刮过安云寺的风好像也变得柔和了。而如今,他独自立于月光下,立于风中,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再那样美好了。
云汀回到神界,和大师姐说了自己这几天的去向,哪知织夏并没有安慰她,而是道:
“他的身份你最清楚不过,既然知道终究会成为过客,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去招惹?这个结局,你其实早该想到的。”
云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开口道:
“是啊……是风声鹤唳,是四面楚歌,是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依旧信他的神佛。我早该想到的,他这样人,我怎么可能撼动他的心。”
云汀不知道的是,他从一开始便对她动了凡心,可他怕她会寒心,他更怕自己给不了她一个结果。
安云寺的上空开始泛白,太阳照常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释空的脸上,明明着象征着希望,可站在院中的释空总觉得,这一切竟都显得如此薄凉。
因为他站了太久,腿脚不禁有些发麻,待他准备转身去洗漱时,抬脚便要摔倒,一个小和尚见状,忙上前两步,扶住了他的胳膊。
释空下意识抽回手,以躲避那人的搀扶。因为他习惯了,习惯了云汀。以前,云汀总是跟在他身旁,无论他发生什么事,云汀总会第一个赶到,可现在,云汀不在了,她离开安云寺了,离开他了,明明他应该高兴的,可自云汀走后,他却再没笑过。
云汀走时什么都没有收拾,只一个人离开了。他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雨水伴着她离开,她连伞都没有撑。
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来到了云汀的房间,他站立门前,看着屋内的陈设,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一个没有绣完的荷包,虽然云汀从未说过,但他知道,那个荷包是云汀准备送给自己的,他也知道,云汀手上的那些伤也都是因为它。
释空抬脚往前走,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好像生怕改变了云汀屋内灰尘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仔细看,好像还有云汀手上星子般的点点血迹。他垂下头,并未出声,只见泪水滴到地面上,好像瞬间绽放了一朵花,而后又转瞬即逝。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以让自己清醒些,随即缓缓抬头,泪滴却从未停止掉落。这次,他没有念“阿弥陀佛”,也没有念经文,而是喃喃道: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说完,他闭上双眼,那些眼眶好不容易兜住的泪瞬间倾巢而出,他好像在努力感受那个荷包的温度,亦像是在防止眼泪继续从眼眶中掉落。
谁让这辈子他先一步遇见佛法呢?
他愿意用自己除此生之外,余下的所有人生去偿还云汀,可他不明白,下辈子的他,是他亦不是他。而云汀,也只是爱着这一世的他啊。
他不忍负了他的佛,便只好负她,可他不知道,一旦心里有了杂念,此生修行便止步于此。
后来,云汀没忍住,还是回去看他了。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她还是没有回去,因为无论是自己和曲泞之间,还是自己和佛法之间,他都没有选择自己。
云汀也明白,释空给不了自己一个好的结局,虽然自己不在乎,但他在乎,他不敢,也不能把云汀的一生都困在一个安云寺里。
云汀双手合十,从未如此虔诚过,她跪在如来面前:
“佛祖,求你,务必让他此生圆满。”
如来回道:
“他的心不诚,怕是得不到善终。”
云汀自言自语道:
“真可笑,明明我就是神,却还在祈求神明保佑,保佑他此生无忧。”
乙卯隆冬,冰雪周旋,于溟山安云寺。
释空试探性地开口:
“别来已久,姑娘平安否?”
云汀狠狠忍住了哽咽声,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
“此事非尔涉,徒留伤悲者。”
释空哑然。
云汀: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释空: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这句话,也算是释空此生对云汀迈出最大的一步了。
云汀明明是笑着的,可眼里满是悲情,她喃喃道:
“就把爱困于诗词,我们…到此为止。”
说完,云汀转身离开,二人都明白,这个转身的背后就是两个再无交集的人生。
闻言,释空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嘴里什么也没有念,只见一滴泪,还是在他的强忍下,从左侧眼角滑落,最后,与他掌心的佛珠融为一体。
从那以后,他一生悟道参禅,却再参不透佛法的真谛,在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佛法上,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