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圣路易斯﹒心理准备
南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拖着一身行尸走肉回到宿舍的。
她吞下了一粒安眠药。
先睡一觉吧,这样的话,如果上帝回心转意,觉得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还是应该放在梦里,而不是现实中。那么趁她熟睡,上帝也好悄悄篡改结局。
纷乱的梦境里,烟瓷海时而平静无波,时而波涛汹涌,培熙的身影时而很近,时而很远,芭芭拉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然后渐渐地一切都变得模糊,闪着透亮光泽的湛蓝海水漫上来,把一切都淹没了,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曾经都悉数沉入海底,阳光也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南薰,南薰,你醒醒……”
欧缇雅的呼唤仿佛是隔着厚厚的海水传递到她的耳朵。
南薰撑开眼皮的时候,欧缇雅拍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吓死我了,像这样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下,安眠药撒了一地,我还以为你……”
“额,还真是挺像自杀现场。”
南薰睡眼惺忪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再瞧瞧欧缇雅那惊魂未定的神情,竟咯咯傻笑起来。
“你还笑——”欧缇雅白了南薰一眼。
南薰笑着笑着,眼圈红了,“欧缇雅,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还是挺坚强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围追堵截,我已经被重重包围,都这么绝望了,我居然还没有患抑郁症。”
欧缇雅脸色认真起来,轻轻抚着南薰的背脊问:“坏消息?你又听到了什么坏消息?”
“培熙死了。”
南薰骤然哽咽,清冷颤颤的眼眸坠下泪滴。
“你听谁说的?”
欧缇雅手指遽然僵硬,吓得面容苍白。
南薰紧抿的嘴唇被气流冲开一个小洞,“皮阿索。”
一听到皮阿索的名字,欧缇雅的面容便恢复了些许血色,“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南薰靠在床沿,十指反复摩挲着那只小小的安眠药瓶子,心里的不安使她语无伦次。
“他说培熙已经失联一个星期了,他乘的那艘船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他被莫先生的仇人抛尸大海。欧缇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我的确知道培熙失联的事情。但只是失联而已。至于抛尸大海……”
欧缇雅不屑地吐出一口气。
“那不过是皮阿索的想象罢了。他恨培熙,所以给他一个悬念,他自然就会往最坏的结局猜测。昨天莫先生的人到圣路易斯银行,又开了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汇往法国的那家航运公司,如果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莫先生是不会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砸钱的。不瞒你说,葛梅妮对这件事情也很感兴趣,也在悄悄打探,但是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能证明培熙被抛尸大海。”
欧缇雅这番话让南薰幽暗的眸色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却在开口的刹那又黯淡了下去。
“可是,那他会去哪里呢?除了皮阿索的猜测,还有其它的可能性吗?”
欧缇雅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陪着南薰静默了好一会儿,欧缇雅伸手平整了一下南薰的衣领,对她正色道:“培熙的事情你先放一放,现在我送你回家。”
“回家?”
“对呀。”
欧缇雅对着镜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南薰蜷起膝盖,把头埋得低低的,说:“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你都有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希侬失踪后,我就再也没看见南叔南姨笑过,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现在是否安好吗?”
欧缇雅的语气很重,一字一句敲打着南薰的负罪感,有点疼,却疼得她心安理得。
“我在意。”南薰抬头凝望着欧缇雅,“可是我害怕面对他们,我回去,他们看到我只会更生气,因为是我间接害死希侬的,是我嚷着要让希侬去烟瓷岛采雾陀兰的,是我——”
南薰突然止住了话语,虽然欧缇雅在她生活中已然如姐姐般亲近,但是香薰的秘密是不能向任何人提及的。
还好欧缇雅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想你。而且……”
短暂的思索犹豫后,欧缇雅又开口道:“上次我去看望南叔南姨的时候,恰巧碰见马克从你家出来。”
“马克?”南薰蹙起眉毛,“他怎么又来了?”
“我也是这样问南叔南姨的,但是他们不肯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欧缇雅澈亮的目光中透着一抹深深的无奈。
南薰从地板上撑起身子,“好,我回去。”
————
圣路易斯城的繁华渐渐消遁在身后,炫红的法拉利在通往海慕郡的乡间小路上弯弯绕绕,野花灌木从低矮的座驾两旁快速闪过。
远处的枫林已被秋风层层尽染,清冽的空气如同沾了露水一般,清冽醒神。
车上一直很安静,南薰侧头望着窗外深浓的秋意,瞳孔慢慢放空……
“还在担心培熙?”欧缇雅突然开口道。
南薰回过神来,本来想否认的,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欧缇雅依然手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嘴角掠过一抹微微笑意,随即又咂咂嘴,“他确实是个很好的男孩,可是他再好,也不值得你在这个时候为他牵肠挂肚。”
南薰低下头,“你不理解的,那种失去的滋味。”
“呵,我太能理解了!”
欧缇雅笑了,但是笑容退潮后,有一丝涩搁浅在了嘴角。
“而且,我理解得比你更深刻,你失去的顶多是男朋友,而我失去的却是我的丈夫。你看,咱俩的遭遇挺相似的,但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培熙是带着对你的不舍离开这里的。”
“那么马哈茂先生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吗?”
“当然值得,即使他恨我。”欧缇雅轻轻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培熙不值得我为他牵肠挂肚呢?”南薰反问道。
“因为除了培熙,这世间还有两个人爱你如生命。所以南薰,不管培熙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垮掉。”
南薰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父母应该是最重要的,也许上苍对我并不薄,是我自己要的太多了。”
车子驶入大路后,海慕古堡渐渐在视野里清晰,湖水的粼粼波光隔着树杈枝桠晃入眼瞳,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而来。
欧缇雅的法拉利在小木屋前停下。
南薰下车后,竟然看见马克西装革履地从花园的栅栏门走了出来。
“哟,欧缇雅,真是个惊喜,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马克火热的目光擦过南薰,落在了车里的欧缇雅身上。
“你又去南家干什么?”欧缇雅压住心里的厌恶,冷冷问道。
“放轻松一点嘛,月光女神,我又不是来收税的。”马克微笑着慢悠悠踱步过来,右手扶着车顶盖弯下腰,“难道您忘啦?我现在的身份是税务总使,已经不是普通的税务官了,哎,终于可以不用和这些乡巴佬打交道了!你知道吗,这些个乡巴佬们——”
“我问你去南家做什么了!”欧缇雅粗暴地打断他,目露凶光。
马克淡淡一笑,“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
“您自己去问他们吧!总之,您不用担心,堂堂税务总使是不会占一个庄稼人的便宜的!”说罢,马克抬腕看看手表,“哟,真抱歉,欧缇雅小姐,我恐怕要失陪了,莫先生正等着我一起用午餐呢,哎,主要是莫先生今天就邀请了我一个,迟到可是非常不礼貌的呀!”
“爬得够快嘛,马克先生,成为莫先生唯一的邀请对象可不容易啊!”
欧缇雅斜睨着马克,把“唯一”这个词着重强调。
“那是那是,我也觉得受宠若惊。”马克脸上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欧缇雅喉咙里哼出一丝冷笑:“我是说,莫先生记性可真不太好,既然马克先生这位客人这么重要,他怎么会忘了邀请您的夫人呢?”
马克舌头顿时有些打结。
原来“唯一”并不代表什么殊荣,反而在无意中暴露了莫本利对自己的轻视。
“哎!其实这次莫先生只是想跟我聊聊子女的事情,洛芙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懂什么?我女儿芭芭拉和莫培熙几乎是同一时间失联的,这种担忧和焦虑只有我和莫先生才能感同身受!”
马克刻意将刚刚表情里的炫耀都收敛起来,换了一腔严肃低沉的语调对欧缇雅说。
一旁的南薰突然开口道:“开学后大概一星期的样子,芭芭拉被人强行拖进了一辆越野车。”
“呸,你胡说!”马克顿时红着脸骂道。
“我亲眼看见的,在烟瓷海滩上。”
“你闭嘴,你一个乡巴佬少去管我女儿的事!”马克对着南薰戳了戳食指,以示警告,然后转身上了一辆崭新锃亮的黑色越野,发动引擎,呼啦啦向海慕古堡驶去了。
南薰一脸茫然,为什么她向马克提供了这么有价值的线索,反而激怒了马克?
一个父亲的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紧紧揪住知情人,然后想方设法在她身上尽可能多地问询一些信息吗?
欧缇雅看出了其中端倪,无奈一笑,“如果芭芭拉是开学那会儿遭绑架的话,那么她和培熙失联就不是同一时间了,培熙现在是杳无音讯,如果芭芭拉的失踪有迹可循的话,那马克还怎么和莫先生感同身受?”
“不会吧,马克毕竟是芭芭拉的亲生父亲啊!”
南薰突然对芭芭拉充满同情。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南叔和南姨那样,所以,你真的很幸福!”欧缇雅叹了一口气,“算了,懒得去管他们,南薰,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南薰看见欧缇雅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你不跟我一起吗?”
“今天不了,我要去疗养院看看他父亲,你就在家好好陪陪南叔南姨吧!”欧缇雅嘴角牵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一边说一边转动方向盘。
南薰知道,欧缇雅口中的“他”指的是马哈茂。
马哈茂的父亲在儿子婚礼上被莫本利的保镖一棍子打昏过去,当时还是南父把他送去的医院。出院后,欧缇雅把他安置在了一家疗养院里。
南薰穿过花园,望见南父正心事重重地坐在蔬菜地里。
地里的卷心菜盛开出一朵朵绿色的莲花,肥厚的莲座里孕育着硕大叶球,番茄树蓬勃如盖,结出的果实色泽红亮弧度饱满。
蔬菜园里的长势如此喜人,可南父的脸色看起来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南父看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田地朝自己走过来,抬头道:“回来啦。”
招呼虽然简单,但是南薰听得出来,他已经期盼了很久了。
“爸爸,你怎么了?”南薰走到父亲身边,柔声细气地问。
南父捻着面前一丛卷心菜叶,说:“薰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家可能正在经历一场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