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牡蛎女孩
“你闭嘴！”
培熙双眼暴睁发狠如狼瞳，刚才面对南薰时的温柔荡然无存。
芭芭拉吓得呆住。
培熙的眼眸从来都是温润的、谦雅的，就算不开心时，他也只是低低垂下睫毛而已。
她从未见过培熙如此不顾形象的凶煞模样。
不过没多久，芭芭拉被吓走的勇气又被那颗不甘的心拽回了身体中。
“她既然那么喜欢你，难道不该知道这一切吗？”
培熙像盯仇人似的盯着芭芭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警告：“芭芭拉，你听着，要是你敢向她透露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巴。”
芭芭拉却不再被他恫吓。
“你喜欢南薰不就是喜欢她的单纯吗？你保护着她不就是为了守护她的单纯吗？的确，单纯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像一块玉，岁月静好的日子里，你佩戴着它，它会为你的生活折射出迷人的光彩，可是一旦兵荒马乱，它就只是一个累赘，跟一块粗糙的石头一样，没有任何价值。”
芭芭拉的这席话如同一串鞭炮，每一个字落入培熙的耳朵里都爆裂一响。
但尽管如此，培熙的嘴角还是生出一丝不屑。
“这是我和南薰之间的事情，而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转过身，”培熙指着雕像后面的教学楼，“去开始你的大学生活。”
少女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咬断了所有的不甘，眼眸里的薄荷浅绿变成深绿。
“培熙，我懂法语，我了解马赛，我不怕黑手党，也不怕去往一个战乱的国度，我想跟你一起走，无论是去马赛还是去塞尔里希，我保证，有我陪着你，你未来的日子不会比你想象的艰难。
培熙怎么也没想到芭芭拉会这么说。
他的心里有片刻的感动，但是那股暖流还未流经心脏，就被诸多有关于她的不愉快的往事遣散了。
“不，芭芭拉，”培熙面无表情道：“我不希望我以后的生活跟你有任何瓜葛，当然，也不希望南薰和你有任何瓜葛。”
芭芭拉恳切道，“培熙，我知道你今天之所以态度这样差，是因为那晚棕熊出现我把南薰锁在门外，我知道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当时我真的是被南薰的话气疯了才会魔鬼附身，对不起，如果有罚的话我愿意领……”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培熙冷冷地打断，“我希望我和南薰此后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我甚至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你。”
一瞬间，芭芭拉眼眶上的泪水仿佛冻结成冰。
不管怎么说，培熙对她是有过好感的。他之前给她讲代数题、把佯装跳楼的她从天台上劝下来，还有她陪着他从散打初赛一直到决赛，那些记忆熨在心窝里现在都还触手生温。
可是培熙却说，我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你。
这句话，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把那些她像宝贝一样小心珍藏的记忆扎得面目全非。
“还有，那天在医院……”
芭芭拉急切地还想为自己的那抹笑辩解，但培熙却转身走了，留给她一个决绝而冷漠的背影。
————
南薰坐在教室里靠窗边的位子上，瞥见蹲在雅典娜女神雕像下低头啜泣的芭芭拉。
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培熙的语言刺伤了。
想到这里，一股快意自心头涌起，冲散了所有郁结的心事，可是还没等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她又用自己的意志将这股快意生生地抑制了下去。
体内强大的道德反省机制告诫她，不能做幸灾乐祸的事情，哪怕只是想想也不应该。
教室里，训导员斐莎太太照本宣科地讲着圣路易斯学院的各项规章制度，然后拿出一个登记本和一串钥匙，告诉大家现在可以登记住宿了。
圣路易斯学院离海慕郡很远，所以南薰平时只能寄宿在学校了。
宿舍楼的形状也像是一本书，不过和教学楼不同的是，宿舍楼这本书是合上的，仿佛寓意学生回到宿舍就可以合上书休息了。
学校的宿舍分为两类，分布在书面上的房间是单人间的公寓，而圆弧形书脊内部则是一个半月形的开间，里面挤挤挨挨地布置了十多个床位。
南薰心里纠结着，到底是住单人间还是半月公寓。
有社交恐惧症的她，当然渴望能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和十几个陌生的女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哪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如果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单人间。
可是现在，家里的香薰生意大不如从前，她不得不在价格和欲望之间反复掂量了。
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在排队登记，南薰也慢腾腾地从坐位上起身，排在了队伍的尾巴上。
前面一群褐色皮肤的女孩子吸引了南薰的注意。
她们的头发扎成一绺绺细细的麻花辫，脖子上系的小锁铃随着她们肆无忌惮的笑谈打骂而叮当作响，其中少数几个老老实实排着队的斯文女孩，跟这个群体显得格格不入。
很容易就能看出，这群女孩来自牡蛎村。
南薰很早就听说了，今年圣路易斯学院压缩招考名额，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葛梅妮为了完美自己的慈善家形象，同时也为了获得政府的好感，特地从牡蛎村免试招收了一大批当地学生。
牡蛎村位于木汀岛西北临海的一片低洼地带，住在那里的都是岛上的土著民。
牡蛎村以前并不叫牡蛎村，也并不算穷，只是近年来由于海平面持续升高，海水浸入农田，导致土地盐碱化程度不断加深，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当地的农民只好放弃田地，改去海里打捞海鲜，其中牡蛎居多，所以人们便称这个村落为牡蛎村。
可是那些廉价的牡蛎又怎么承载得了一个村子的生计呢？
于是牡蛎村的很多年轻人纷纷外出务工，可由于受教育程度低，他们中很少有人能找到稳定且体面的工作，大多数人到最后沦为城里的无业游民。
很快，就轮到南薰登记了。
南薰将目光从那群牡蛎村女孩们身上收回，再次陷入选择的纠结中。
最后，她在半月公寓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还是想省点钱下来给小懒买奶酪。
每次面对两难的选择，无论花多少时间去考虑，做完决定以后南薰都会立刻后悔。
但这次还好，她都走出教学楼了，却依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南薰将宿舍的钥匙放在掌心里掂了掂。
希望到了宿舍，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
南薰走到校园林荫道，榕树下黑色轿车的车灯闪了几下，像是在对她挤眉弄眼。
培熙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脑袋：“嘿，你这是要去宿舍楼吗？走，上车，我搭你过去。”
“就几步路而已，不用了。”南薰指了指不远处的宿舍楼。
培熙伸长脖子往宿舍楼的方向望了望，发现前面本来就不算宽敞的道路上挤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大学新生，确实不方便开车。
“好吧。”
培熙有些无奈，从方向盘下面拔出钥匙，对南薰说：“那我陪你去吧！”
南薰摇头做惊恐状：“想什么呢？我选的是一间集体宿舍，你进去会被人当成色狼赶出来的。”
说完，对着培熙朝她使来的白眼，捂着嘴咯咯坏笑。
“好了，开一下后备箱吧，我拿行李。”南薰敲敲车子。
两枝娇嫩的紫罗兰从车窗里探出来。
培熙温暖一笑，“拿着，本来今早想买束鲜花送你的，但没来得及，于是就从我妈卧室的花瓶里偷偷抽了两枝出来。”
“真漂亮，谢谢啦！”说罢，南薰拖着行李箱朝宿舍楼走去。
培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身影。
宿舍楼前有几级台阶，需要收起箱子拉杆，把箱子提上去。
南薰的箱子又大又沉，左手拿着花，臂弯里还挂着一个包包，十分不方便，右手用力提了提，箱子岿然不动。
培熙正要下车前去帮她，却见两个头戴红色鸭舌帽的男孩出现在南薰面前，一看就是负责接待新生的高年级学长志愿者。
两个男孩，几乎同时把手伸向南薰的箱子，虽然都保持着绅士的礼貌，但细心看，他俩其实是在抢。
手快的那个提起箱子对着南薰友好一笑，手慢的那个也没有去帮后面其他女孩提箱子的意思，而是笑着拿过南薰臂弯里的包包，跟着南薰一道上了楼。
不知那俩人在说些什么，南薰还被逗得挺开心的。
培熙板着面孔，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这一幕。从那两个男孩出现到消失在楼栋里，他的瞳孔一直放得大大的，眨都没眨一下。
果然，自己之前的预料是对的。
中学时代，圈子太小，皮阿索又足够霸道高调，所以没有男孩敢对南薰表示好感。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别的男孩，要来喜欢他的南薰了。
以后圣路易斯学院里，少不了群狼环伺。
等等，怎么是群狼环伺呢？
培熙兀自笑笑，自己竟然吃醋了。
两个学长将南薰的行李放在半月公寓门口时，又和南薰说笑了两句，才有点不舍地离去。
南薰推开公寓的门，惊奇地发现，这间公寓里的女孩都来自牡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