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失子之痛
往事追忆到这里,希侬哽咽的喉咙剧烈地抽动。
南薰听着听着,也被泪水迷离了双眼。
她想安慰希侬,但所有的语言,在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面前尽皆苍白。
“所以,后来,橡胶大王为了感谢马克,帮他弄了一个税务官的职位?”
南薰低头,目光摩挲着地上那片浸在酒液中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
“是啊,回去之后,工头将发生在新几内亚岛的事情告诉了老板鲍法尔,鲍法尔对马克感激涕零,觉得是他救了他的儿子,所以任务结束后就想办法给马克谋了一个税务官的职位,当时鲍法尔也是有心想补偿我的,但我已心如死灰,唯一的儿子都没有了,补偿金对我来说就是一堆废纸,一想到沙明的死是因为他的儿子,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他,更不可能对他露出马克式的谄笑。
“后来,他心里的那点歉疚被时间磨蚀,取而代之的是对我的厌恶和鄙夷。不久后,他解雇了我,马克特意跑到我跟前,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哎!你失去儿子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你就一个底层雇工,有必要总是甩一张臭脸给人家吗?’马克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按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拉着,我一定会揍死他,替我的小沙明报仇的。妈的!他们为什么要拉着我?为什么!”
希侬的愤怒夹杂着酒精的味道从喉咙里喷薄而出。
“他们把你拉开,也是为了你好,你如果真的揍死了马克,你也会遭受牢狱之灾的。”南薰说。
希侬仰头,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不会的,我当时就没打算要活下去,当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牵挂,死亡便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天,我在烟瓷海边徘徊了很久,烟瓷海很美,木汀岛也很美,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慢慢往海的深处移动,就在海水快将我没顶时,你父亲救了我。”
“这些事情,我爸爸……他知道吗?”南薰问。
希侬吃力地撑起身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台边的一个深褐色木纹柜前。他打开柜门,将里面零零碎碎的杂物都扔出来,然后从柜子的最里层拿出了一个稻草盒子。
“这是什么?”南薰问。
希侬打开稻草盒子,一块锁形的香薰蜡烛安静地躺在里面。
“你父亲救了我之后,把我带来了这里,并告诉了我他的秘密,我当时诧异至极,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就是这个岛上受万人敬仰却又默默无闻的香薰师。你父亲问我,是否愿意做他的助手,我说我愿意。然后你父亲将这块香薰锁烛递给我,他说,睡觉的时候点上它,一觉醒来,你便不再记得马克,也不再记得沙明以及这段仇恨,香薰师为人们治愈心疾,所以心里不允许留有强烈的恨。”
“可是,你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做,你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块香薰锁烛。”
“是的,我骗了南兄,他以为我对马克的恨仅仅是因为马克对花园的骚扰。”
“所以,那天马克用小沙明刺激你,你故意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
南薰实在是难以想象,当时希侬空洞的瞳孔下,是多么痛苦不堪的一颗心。
希侬迟缓地点点头,目光近乎呆滞地望着那个稻草盒子。
“可以帮我保密吗,薰儿?我怎么能忘掉沙明呢?他八岁就离开了我,我们父子之间就仅有那么一点温暖的回忆,我怎么舍得抹去?我当然也不可能忘掉马克,是他把我的生命连血带肉地挖走,只剩下一身没有任何意义的躯壳,忘掉仇恨,对沙明来说就是一种背叛,沙明被阿斯马特人割破喉咙的时候多么痛啊,我怎么,怎么可能忘记这些,然后自私贪婪地享用这片香薰花园的宁静?”
“放心吧,希侬,我会替你保密的。”
南薰知道答应了希侬,就等同于和希侬一起欺骗父亲,但是比起父亲对于香薰的信仰,南薰更理解一个普通人对于至爱的难以割舍。
————
傍晚,培熙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那几张马克在小木屋花园飙尿的照片,思索着明天该在哪个当口让马克的丑相大白天下。
忽然响起敲门声。
一个仆人恭敬地对他说:“有个女孩在庄园大门外晕倒了,她是来找您的,她说她是您的朋友。”
培熙还以为是南薰,一口气冲到庄园门口,才发现那个瘫倒在地的、脸颊上覆着几缕柔软金发的女孩是芭芭拉。
他只好抱起她来到哈里森医生的诊室。
“看样子,应该是低血糖导致的昏迷,我先给她注射一针葡萄糖试试吧!”哈里森医生说。
待医生准备好针剂后,培熙将芭芭拉的袖子挽起,惊愕地发现她的手臂上布满了怵目的淤青。
“天啊,这一看就是被皮鞭抽的,谁下手这么狠啊,还是对一个女孩子!”哈里森医生倒抽一口凉气。
培熙盯着芭芭拉虚弱苍白的面孔,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女孩的确是很可怜,以后还是对她好点吧!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对她好点?
难道自己亏待过她吗?
没有啊,他借钱给她母亲治病,把昏迷的她抱进自己家庭医生的诊室,已经很够意思了。
可是,这些不过是创口贴,他无法真正地治愈她。
除非他拿出自己的心。
培熙对着昏迷中的芭芭拉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心,永远只属于南薰一个人。
“要不,你找个房间把他安顿一下吧,她需要好好休息。”哈里森医生建议道。
也是,诊室里的这架病床又硬又窄,还是给她找个舒服的床吧。
培熙一一查看了古堡里所有的客房。
由于最近家里没有接待客人,所以客房里的床都只有一个床架,他想自己给芭芭拉铺床,却找不到床单被褥。
不知道仆人把床上用品收到哪去了。
可是现在这个点,古堡里黑灯瞎火,仆人们肯定都已经睡了。
培熙不想这么晚把仆人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来。
犹豫再三,他把芭芭拉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哗啦”一下拉过窗帘。
好像南薰会随时在窗台外面飘荡似的。
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席卷全身。
就在他给芭芭拉盖被子的时候,芭芭拉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