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丛林往事1
总使竞选的前一天夜里,南薰辗转难眠。
明天,当幕布上的投影突然转换成怪兽先生的撒野写真,马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当他被打回原形后,一定会在一片人人喊打声中缩头夹尾地逃出去吧!
这样的臆想在南薰脑海中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将她的睡意驱赶得无影无踪。
窗外有淡淡的灯晕透进来。
南薰这才发现,小木屋左翼的那间屋子竟然还亮着灯。
那是希侬的房间。
希侬怎么也还没睡?
她有些好奇,披了一件外套,轻脚轻手地走下楼。
走到希侬房间虚掩着的门前,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推开门,明晃晃的灯光下,是一个借酒浇愁的背影。
希侬的左手肘已无力托起下巴,整个人软软的伏在桌子上,但是右手五根手指仍在桌面摸索着寻找酒瓶。
“嘭——”
希侬的右手不小心碰倒了酒瓶,瓶口刚刚对准他的脸,瓶中的液体咕噜咕噜往外流,顺着他的下巴直淌而下。
“希侬,你这是怎么了?”
南薰连忙上前扶起歪倒在希侬面前的酒瓶。
希侬迟钝地侧过头来看着南薰,嘴角似笑非笑,眉心的沟痕却越来越深。
醉意朦胧中,他喃喃道:“南兄从前不许我喝酒,他说酒是魔鬼的血液,一丁点酒气都会搅扰香薰花朵的灵性,现在好了,香薰花园没了,南兄也不会约束我喝酒了……”
希侬随意抓起一个酒瓶伸向南薰,却又没拿稳,里面的酒液都流到了地上。
“薰儿,你试试,放纵的滋味真的很美妙。”
见希侬这样,南薰心疼极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痛苦?”
“过去的事情。”希侬说,酒瓶从他的手中滑落,摔成一摊亮晶晶的玻璃碎片。
“别喝了,点一盏香薰吧,你会好受很多。”南薰劝道。
“不,我舍不得,舍不得忘掉我的小沙明。”
希侬颓唐地摇头,随意又发狠般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也不能允许我自己忘掉那段仇恨。”
“小沙明”这个名字,让南薰猛地想起那日马克带人来索要欠条时,对希侬那番恶毒的奚落。
——“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的宝贝儿子……”
——“现在想想,你儿子真是死得太值了,如果不是你儿子,当时我未必能谋得税务官的职位……”
南薰当时就感到既惊骇又茫然,虽然知道希侬和马克之前在橡胶园做工时就结下仇怨,却从不曾听说希侬还有个死去的儿子。事后向父亲问及,南父却讳莫如深,并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警告她,今后再不许提及此事,尤其在希侬面前,连“儿子”两个字都别提。
“是因为马克吗?”南薰试探地问道。
明天圣路易斯市总使竞选,马克极有可能平步青云,希侬一定忍受不了这样的心里落差。
“不,不是马克,是命运!”
希侬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薰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恨马克吗?”
“你本分、勤恳,看不惯他攀高踩低。”
南薰不敢主动提及他的儿子。
希侬苦笑:“我有什么看不惯的,他攀他的高枝,我做我的普通人,本来互不相干。可是命运为什么,偏偏让我跟他有了交集?他攀高踩低,踩死的是我的儿子!”
说到这,希侬抬起蜷成拳的右手狠狠地击打着桌面,朦胧的酒雾散开后,是一张无比清晰、痛不欲生的脸。
南薰倏然放大瞳孔,“真的是马克害死了你的儿子?”
希侬从胸前衬衣的口袋里缓缓摸出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相片,边角都有很严重的磨损,相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长着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
“沙明……”
希侬轻轻地唤着相片上男孩的名字,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汩汩涌出,流经他烈烈如焚的双颊时,便被皮肤之上滚烫的温度灼成了两道蜿蜒的泪痕。
南薰也瞧着相片,希侬的儿子原是这般英俊可爱。
“他是怎么死的?”南薰颤颤地问。
呼呼寒风吹进来,天花板上的吊灯忽闪了几下,在希侬脸上交织出明灭的光影。
“十年前,我和马克同在橡胶大王鲍法尔的产业园里当雇工,但是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他溜须拍马的才华,在那时候就已经显山露水了,无奈他只是一名毫无背景的普通工人,哪怕他笑得再谄媚,橡胶大王也从没记住过他的名字。
“一天,我们接下一个任务,去巴布新几内亚岛运一批军用橡胶。可是就在动身前的一天夜里,我的妻子在砍材时不小心被毒蜂蜇了,蜂毒渗入五脏六腑,当我发疯似的赶回家时,她已经死了。我问鲍法尔可以不去吗?毕竟我的儿子才六岁,我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村子里,就算可以拜托村里其他人帮忙照顾一段时间,但是谁能保证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不会被村里的恶霸欺负,不会像她母亲那样不幸被毒蜂蜇死?
“可是老板说,如果我不去,就按之前签的协议来,违约金是订金的三倍。我哪有那么多钱赔付?我苦苦哀求,但他直接叫人把我赶走了。
“就在黎明到来前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想了许多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却做了一个最不该做的决定,天啊,我,我当时怎么会那么愚蠢,为什么要带上他一起去……”
希侬说到这时,使劲儿地捶打着自己的头,他紧闭着双眼,沉浸在无法自拔的痛苦中。
“鲍法尔同意了,但是他也提出了郑重的警告,在行动过程中,如果沙明违反纪律,捅出乱子,不管什么原因,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希侬又接着说,“是强迫症逼迫我做的这个决定,我当时想着,不管怎样,只要他在身边,我就可以护他周全。事实证明,沙明是个很听话的孩子,途中,他没有给任何人添过麻烦。
“第一天我们在充满了腐烂味道的热带丛林里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他步子没我们迈得开,所以他几乎是跟着我们跑了一天,他的双脚被磨出水泡,脓包破裂后又流血,但他没喊过一声痛,也没叫过一声累,同行的人都忍不住夸赞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的钢铁意志。
“那次去几内亚岛,老板那个未成年的儿子阿里卡也跟着我们一起,老板说他的儿子太过骄纵,趁年轻应该多一些历练,历练个屁!工头只是象征性地给他分配一点最轻松的活儿,而且也少不了马克鞍前马后地追随。在他眼里,这次任务不过是种消遣而已。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玩世不恭犯下的错,最后竟要用我儿子的性命去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