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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天使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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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锁轻轻地扣阖。

    培熙的脚步消失在小木屋外的台阶下,室内便只剩下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了。

    南薰淡淡地说出几个字:“我不欢迎你。”

    于是自顾自地拿起火剪往壁炉里面加炭木,始终没有用正眼瞧芭芭拉。

    南薰并不是刻意要给芭芭拉甩脸色,她只是不能再看到她。

    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庞会让她想起那天在黑诊所的可怕经历,那种对艾滋病的恐惧和对这对父女跨不过去的恨,以及很多很多她拼命想忘记的事情重新在脑海里变得清晰,硬生生地把她如鸵鸟般扎进沙土里的脑袋扯出来,逼着她再次扬起脸面对生活中的飞沙走石。

    壁炉里不时炸出噼啪的零星火花,房间里的阵阵暖意偎红了芭芭拉的双颊,让她的脸显得更加温润细腻。

    壁炉上方一根粗大的木梁上,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全家福相片。

    南薰笑靥如花,伸开的两手如两片叶瓣般一左一右地捧着爸爸妈妈的脸,两边的父母只露出侧脸,撅起的嘴唇轻轻地亲吻着女儿的双颊。

    芭芭拉盯着相片,整颗心都腌浸在一团酸涩中。

    从前,妈妈总是用慈爱的口吻说自己可爱得像个天使,可为什么,一个可爱如天使的女孩,却从未被这样完整的爱呵护过?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父亲马克。”

    芭芭拉顿了顿,不可抑制的尾音预示着眼里的泪潮将再一次上涨。

    “可是,我的母亲是个好人,这些年来,生活带给她的所有委屈,她就算嚼烂牙齿梗破喉咙,也都默默咽下去,就是现在躺在病床上,她为了不让我难受,被病痛和医疗器械折磨得那般不堪,吭都没有吭一声……”

    “你不要说了!”

    南薰咬住下唇,双手撑在壁炉一侧,缓缓转过脸,对芭芭拉说:“我又不是救世主,你又何必专程来这里给我讲述她的苦难史?”

    芭芭拉被南薰决绝的语气镇住了,迟疑了好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对不起,南薰,我来这里不是要告诉你我的母亲有多悲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是个好人,所以,请你不要伤害她,好吗?”

    “请我不要伤害她?”南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是的,请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夺走她的生命。”

    芭芭拉收回哀恳的眼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南薰。

    这一瞬间,南薰感觉自己的心仿佛重重地颠倒了一圈,恍得自己头晕目眩。

    “我伤害她,还要夺走她的命?是不是,我活得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惨,对你来说就是一种伤害,就会要了她的命?芭芭拉,你真是不可理喻。”

    “不是!”

    芭芭拉提高声音冲着南薰反驳道:“请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南薰冷笑着摇摇头:“和你交流,需要一种特殊的才华,把你颠倒的是非颠倒回来,可惜我没有,所以请你离开吧!”

    逐客令让芭芭拉不得不收敛起她的锋芒,涨满眼眶的泪潮柔化了她的面容和声音。

    “对不起,南薰,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如果一定要求马克缴纳那笔赔偿金,真的会要了我母亲的命,她现在病情很严重,因为缺钱,所以手术一直拖着没有做,她真的不能再拖了……”

    “手术需要多少钱?”南薰隐隐有些不忍。

    “大概五万的样子。”芭芭拉说道。

    南薰冷笑:“这些年,马克不是在海慕庄园的舞会里逢迎拍马,就是在圣路易斯的高档酒馆里醉生梦死,你觉得他会被五万块钱难倒吗?他之前负责海慕郡的税收,每个月光从我们家揩油就一千多块,海慕郡这么多农户和作坊,他揩油揩个三五个月,五万块钱也就到手了吧!我听培熙说,欧缇雅婚礼那天他身上的那件西服可要值一万块钱呢!你应该很清楚,即使我们不向马克索要赔偿,他也不可能拿钱去给你妈妈做手术的,所以,芭芭拉,你求错人了,会伤害你妈妈、要夺走你妈妈生命的人不是我,是马克!你还是去求你的爸爸吧,否则你的这些眼泪都白流了。”

    “或许如你所说,马克有钱,只是不愿意用他自己的钱去救我妈妈,可是那天,他当了家里的五斗柜,那柜子是金丝楠木做成的,他一定要用当柜子钱来凑赔偿金,你知道吗,南薰,那柜子是我妈妈的陪嫁,我本来是要用它去换手术费的,那天我为了阻止他当掉柜子,我……”

    芭芭拉说到这里时哽咽了,她撩开厚厚的衣服,纤细的腰肢上裸露出被马克拳打脚踢后的深紫色淤青。

    “当时马克对着我大发雷霆,他说如果没有赔偿的事,这柜子可任由我处置,所以,南薰,可不可以……”

    芭芭拉噙着泪水,乞求地望着南薰,省去了最后那半句难以启齿的话。

    “可不可以什么?”

    南薰想看看,这么过分的请求她是否真的说得出口。

    “可不可以放弃索赔。”

    芭芭拉的声音细若蚊蝇,但南薰到底还是听清楚了,她苦笑着拂过鬓边的一丝碎发,看着窗外灰寂的花园。

    “芭芭拉,你把我骗去诊所强行给我抽血,让我现在还活在对艾滋病的恐惧中,你的父亲一把火烧了我家的花园,那天晚上我差点被活活烧死,在你和马克带给了我和我的家人这么多伤害后,你居然还是能把这么过分的请求说出口。”

    “那我还能怎样?”

    芭芭拉泪眼泫然地冲南薰叫道:“现在只有钱才可以抹平你的伤口,如果不是我妈妈急需这笔手术费,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只有钱才可以抹平你的伤口?

    南薰无奈到极点,她可从来都没想过,这片香薰花园能值多少钱。

    ——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而不是,我把所有的钱都赔你。

    芭芭拉可真有水平,寥寥数语中就能藏下那么细密的针脚,扎进皮肤,难受到让你无法呼吸,而你都看不见伤痕在哪里。

    “你错了,芭芭拉,如果法庭能把马克送进监狱,我宁愿一分钱赔偿都不要!”

    芭芭拉一脸的不服气:“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不起诉他,而是在这坐等赔款?”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可是警官说能私了就尽量私了,这代表什么?意思是就算我们起诉,如果马克能拿得出赔偿金,法院是不会判他坐牢的,因为在法官看来,一个花园而已,不算是多大的损失。”南薰忿忿道。

    芭芭拉的双眸仿佛凝结起了透明的冰凌。

    她冷冷地打量着四周,然后躬下身子拎起木质地板上的花线织毯,把它送进壁炉里。

    火舌很快就缠了上去,将织毯边缘蒲公英似的雪白柔毛流苏舔舐成一片焦黑。

    芭芭拉优雅扬手,轻柔的织毯便携着曼妙的火苗在空中飘摇晃漾。

    “芭芭拉,你在干什么?”南薰大惊失色地向芭芭拉吼道。

    芭芭拉似灵魂出窍般两眼空洞,但脸上却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

    一个花园而已,的确不算多大损失,那就把整个房子都烧了吧,这样损失就大了,马克就可以蹲监狱了,你们就不用逼着他索要赔偿金了。”

    织毯落地时,火苗开始舔舐地板。

    南薰连忙将它捡起来,拼命地扑打,火苗才渐渐熄灭了。

    但是原本纤尘不染的原木地板上却被烙了一团难看的焦黑印迹,那张有着柔滑触感的漂亮织毯也毁了。

    南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抬头看见芭芭拉又拎起一张织毯往壁炉里送。

    她赶忙冲去夺芭芭拉手中的织毯,但芭芭拉像着了魔似的,依然眼神空洞地笑着,把那张织毯攥得紧紧的,丝毫不肯松手。

    “啪!”

    忍无可忍之时,南薰挥手给了芭芭拉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记耳光让芭芭拉出窍的灵魂又回归了。

    芭芭拉瞪大眼睛盯着南薰,薄荷绿的瞳仁仿佛射出刺眼的亮光。

    南薰的眼瞳也不安地颤动着,向来只懂忍受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出手打人。

    “连你都会伤害我……”芭芭拉捂着脸,眼泪簌簌掉落。

    “滚!”南薰愤怒的吼声回荡在小木屋里,久久不能散去。

    芭芭拉的目光再次放空,她垂下双手,呆滞地转身向门口走去,经过沙发前的小案几时,突然停住了。

    南薰蓦地发现,芭芭拉的视线正对准案几上的那几张马克的照片,于是走上前将那些照片都装进了信封。

    芭芭拉不做声,只是侧过头,对南薰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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