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壁炉冬暖
入冬以来,盘旋而过的风仿佛长出了凌厉的爪牙,变得面目狰狞。
南薰以前是不喜欢冬天的,因为凛冽的寒风会将天地万物所有缤纷的色彩都抹煞而去,最终只留下一片灰白。
但是,自从香薰花园被烧毁后,她却期盼冬天快点到来。
这么索然无味的季节,一定可以很好地掩饰住这片灰色的颓败,好让她的眼睛,不再被任何明丽的色彩灼痛。
凛冬的风虽然透着刺骨的寒,但是站在太阳下,仰起头,还是能感觉到一层薄薄的光热笼罩在脸上。
南薰挥着锄头在田里翻土的时候,时不时眯着眼睛朝太阳仰起脸,让冻僵的双颊找回一点知觉。
“累了吧?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然后继续?”
培熙侧过头,将腮帮杵在锄杆上,看着面前仰着脑袋的女孩,嘴角不禁牵起一丝微笑。
好吧,反正是她自己要阖上眼睛的,那就偷偷再多看她几眼吧。
她眼线很长,睫毛很翘,阳光洒落在她洁白如瓷的肌肤上,细细茸茸的汗毛清晰可见。
在圣路易斯中学,从未有男孩追求过南薰,大概是因为她和自己交好又和皮阿索交恶的原因。
但是等上了大学,她的生活既远离了自己也远离了皮阿索,情况应该就会大不一样了吧!
想到这里,培熙忽感气息不顺。
“好吧,先休息一下吧!”南薰突然睁开眼睛。
虽然嘴上是这么回答,但是看向培熙的目光却仿佛在问: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南薰睁眼的瞬间,培熙竟然吓得打了个激灵。
“怎么睁眼前都不打个招呼,吓死我了。”培熙不满地嘟哝一声。
南薰辩驳,“我又不是木乃伊,睁个眼还把你吓到了?”
培熙怂兮兮道:“我最近比较胆小。”
南薰放下锄头,正要在草丛边的一块磐石上坐下来,培熙连忙拉住她,“咦,石头上怎么有只蜘蛛?”
“啊?”
南薰吓了一跳,她对蜘蛛有种天然不可抗拒的恐惧,但是低头一瞧,是只枯死的蜘蛛,松了一口气后,盯着培熙做出无辜样,“不是我杀的。”
培熙弯着忍俊不禁的唇弧,低头将磐石表面清理干净。
南薰坐下的瞬间,头顶一阵眩晕,视线里密密麻麻的黑点遮天蔽日,待坐定,觉得胃待在身体里也不安分,想呕。
“怎么了,不舒服?”培熙见她脸色不太好。
“没事。”
南薰摇摇头,说完还满不在乎地笑笑。
然而,心里意念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出现头晕想呕的症状,伴随着全身乏力的倦怠感,她的身体处处风声鹤唳。
从那间非法诊所回来后,她去学校图书馆查阅了有关艾滋和其它一些血液传染病的初期症状。
脑袋中现在还无比清晰地映现着那一行字:眩晕、恶心、盗汗、发热,全身乏力、记忆减退、精神淡漠……
吻合度百分之八九十。
南薰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风一吹,脖颈后面更凉了,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看起来不太好,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培熙说。
那样好听的声音,那样轻柔的语调,可在南薰听来,比恶魔的诅咒还可怕!
“我没病,才不要去医院!”南薰凶巴巴地对培熙吼道。
她现在最最害怕的就是去医院,要是医生证实了她的猜想,她该往哪逃?
要是真的感染了艾滋,她怎么还能和培熙这样促膝坐在一起?
她宁愿担惊受怕,宁愿惶惶不可终日,也不要命运宣判死刑的那一锤定音。
“好好好,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培熙有点被她吓到了,却一点都不恼,他伸手将她右手的五根手指轻轻蜷进自己的掌心。
她的手好冷,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似的,培熙紧紧地握着,他多想给她一点温暖,却发现他自己的十指也被冻得僵硬。
“这里风大,我们去屋里坐坐吧!”他笑着哄她道。
红砖壁炉里跳跃着的金色火焰,紫色的薰衣草香薰烛弥漫着缱绻绵长的香气。
培熙坐在柔软的花线织毯上,感觉被冻僵的身体正在渐渐回暖。
南薰站在餐台旁给培熙调着一杯抹茶奶,她很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的手指触碰杯口。
回头望了一眼培熙,他翻看着一本地理图册,很随意的样子,却将拂洒在他身上的冬日光阴映衬得如行云流水。
——他还不知道,现在和自己待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南薰将调好的抹茶奶递给培熙。
培熙低头呷一口,抬睫问,“你放糖了?”
“没有。”
“但是,好甜。”
南薰笑了。
她用温润的目光衔着面前这个眉目清隽的少年。
培熙也笑了。
隔着纯色瓷杯中冒出的袅袅白雾,少女的面颊朦胧可人。
外面寒风猎猎,枯叶飘零,而小木屋里却温暖如春,不惊不扰。
培熙也想过,要不要告诉南薰他和父亲的那份协议。但思忖再三,还是算了,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阴影。
南薰也很多次忍不住,想让培熙知道,芭芭拉到底是个怎样的恶魔。
但是理智回笼,那股冲动便被喝退了。
如果告诉培熙自己被芭芭拉强行拉去非法诊所抽血的事情,那么培熙就是拖都要把她拖去医院检查。
要是小木屋的时光能在此刻凝固住,该多好!
可是,瓷杯中的抹茶奶,还是渐渐地见了底。
“培熙,你恨过一个人吗?”
南薰突然开口,她的眼瞳仿佛覆着一层薄霜。
这个问题把培熙难住了。
即便是皮阿索嚣张狠厉,将他的尊严踩得粉碎。
即便是欧缇雅一笑倾城,让他的家庭支离破碎。
即便是父亲薄凉寡情,即将把他逼入虎穴狼窝。
但是,他真的不确定自己对于他们从内心深处产生的那种排斥,究竟是不是恨。
“大概跟讨厌、憎恶差不多吧!”培熙说。
“的确跟讨厌、憎恶相似,不同的是,恨这种情绪,你跨不过去,跨过去了,就不是恨了!就像那个人,我跨不过去。”
马克这个名字,太令她感觉沉重了,沉重到她都没有力气将他说出口。
而且在这个当口,因为需要对他保持警惕,她还无法用香薰将这种情绪就此放下。
虽然几天前,马克曾来小木屋低三下四的乞求南父,他说他真的没钱了,他的妻子还躺在病床上,能不能将赔偿降低一点,南父毫不留情地拒绝,希侬挥着锄头将他赶了出去。
评估师将赔偿金额定为七万块。
如果这只是一片普通的花园,那么七万块足以补偿南家在这场火灾中遭受的损失。
可惜,被焚毁的并不是一片普通花园,而是香薰师赖以生存的香薰宝地。
也许,大火重创后的这片土地依然能开出娇艳的花朵,但是南父不确定,新种植的这些花朵是否还具有灵性,是否还可以用来制作治愈人心的香薰。
如果不能,那么他们便真的只能做一个靠卖蔬菜维持生计的庄稼汉了。
“我知道你心里堵着一口气,这段时间我其实在偷偷谋划一件事情。”
培熙嘴角隐隐泛起诡秘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