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花园火起
小木屋的阁楼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淡紫色的窗幔被松松垮垮地拢起。
咖木窗台上，几个拉小提琴的陶瓷小人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欢乐的音乐派对。
南薰靠坐在床上，床头灯将她的脸颊稍稍照出了一点血色。
南母侧着身子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燕麦粥，用调羹浅浅地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然后送到女儿嘴里。
寂静的夜晚，突然有阵阵鼾声从床下传来。
母女俩低头一看，原来是小懒抱着南薰的拖鞋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南薰咽下一口食物，看妈妈再次将舀起的一勺燕麦放到嘴边轻吹，便连忙将勺子和碗抢了过去。
“我自己来。”南薰说，动作慌乱间将粥洒在了被子上。
南母感到奇怪，轻声询问：“怎么了，薰儿？”
“没什么，就是，我可以自己来，妈，你还是回卧室休息去吧！”
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南薰用力朝母亲挤出一个微笑。
虽然她已经从那一管镇定剂中清醒，但是她的心却跌落在那口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井中，永远也爬不上来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脏了，那碗燕麦粥也被自己弄脏了，不能再让那碗燕麦粥弄脏了母亲。
南母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跟马克父女在一起？”
“妈，快回去睡觉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气鼓鼓地仰头将燕麦粥一饮而尽，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后，便迅速地缩进被窝，发泄似的一把将被子笼在头上。
床下小赖的鼾声时起时伏，墙上布谷鸟时钟的走秒滴滴答答……
过了一会，黑暗中的南薰听见母亲一声沉重的叹息和起身离去的脚步声。
还没等母亲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南薰的被子便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好大一片。
她不想把坏脾气丢给自己最亲的人，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压抑的心情在喉头积攒了巨大的能量，只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呜呜的抽泣便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
她担心极了，如果自己因此感染上艾滋或是别的什么脏病，以后的人生，该怎么拖泥带水地活下去？
床下的鼾声停止了，小懒晃动着圆滚滚的身体爬上床，低头拱着南薰的被子。
南薰却一把将小懒推下床，小家伙落地时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小懒这样粗暴，但是她觉得自己更不该弄脏了小懒。
女孩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摁灭了灯。
只有当人哭泣时，才会理解原来黑夜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黑夜无法为你揩去泪水，但却可以遮掩你卸下伪装时的狼狈。
却还是有淡淡的光晕从窗户透了进来。
远处山坡上的海慕古堡巍然耸立，月光抚过的时候，漫射出淡淡的清辉。
自从芭芭拉出现后，南薰每每想起培熙，敏感的心总是乍暖还寒。
那晚培熙说要借钱给芭芭拉，南薰心里就有点犯堵。
她其实很想跟培熙说，她不希望他帮助芭芭拉。
可是，如果这么说了，培熙会遵从自己的意思吗？会因为自己的冷酷而对自己产生看法吗？
但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先别管培熙会不会答应、会怎样看她，她首先就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已经习惯了被善良束缚，以至于想为自己松松绑，都会怀疑这样做是不是有悖道德。
而事实证明，这样的自我约束正好成全了芭芭拉对她的伤害。
南薰感觉自己身体宛如一个密闭的容器，里面倏然蹿起恨意的火苗，一寸寸地舔舐着五脏六腑。
堆积的情绪全是易燃品，包括脑海中那张怎么也抹不去的、天使般的纯美面庞。
潜意识里，她仍旧避免着，让恨火触及那张天使面庞。
只有丑陋的魔鬼，才会憎恨美丽的天使。
“我恨你，培熙……”
她只能把恨转嫁到培熙身上。
毕竟，如果不是培熙，她和芭芭拉根本不会有交集，如果不是培熙借给她钱，她怎么可能有机会把她骗到诊所去？
南薰抱着枕头呜呜咽咽，却感觉有个柔软的小东西在拱自己的后背。
她翻过身，小懒便溜下了床。
床头柜上多了一盏香薰烛。
南薰点燃香薰烛。
幽幽馨香点点漫溢，宛若温暖的海水，静静地泡开那些交缠成一团的千头万绪，起于疲倦的睡意熄灭了心中烈烈。
————
夜半，楼下突然传来母亲的惊叫，南薰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花园里有哔哔剥剥的响声，一股浓烈呛鼻的味道蹿入鼻息。
南薰呼吸一滞，随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马克，你这个混蛋在哪里，别躲着不出来！”
南薰听到楼下父亲雷霆般的怒喊，在她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没像这般愤怒过。
“先别管这个！快灭火！”
希侬刚刚说完，喉咙里便呛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黑色的焦烟从一团团刺目的火光中升腾而起。
“薰儿，别睡了，着火了，快跑！”
南母冒着危险跑上楼，将南薰从小阁楼中拉下去。
花园里火势越来越猛。
南父和希侬都顾不得惊慌失措的内心，各抱起一个木桶从小木屋的盥洗室中接水，再飞快地跑出来往火光灼灼处泼洒过去。
不过几个来回，南父和希侬就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但大火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南薰望着父亲和希侬映照在火光中焦急的面容，脊梁处生出的冷汗将衣服层层浸湿。
即使内心恐惧万分，她也不允许自己站在这里袖手旁观。
小池塘边，种着一排奇异果树，最靠近小池塘的那棵奇异果树下放着一个木桶，南薰来不及多想就往那边跑去了。
“别往那里靠近！危险！”
希侬声嘶力竭地向南薰呼喊道，但他的声音却被滚滚浓烟阻隔了。
南薰拿起木桶从小池塘里取了水，奋力向火中泼去，火苗先是萎靡了一下，但不多会儿又像是竞相追逐般蹿了起来。
“薰儿，回来！”南父也朝女儿怒喝道。
但是等到南薰明白过来，为什么希侬和父亲不直接去小池塘取水，而是舍近求远从小木屋里取水时，已经晚了。
火势是朝着小池塘这个方向蔓延的，这时风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火苗也被狠狠煽动了一下，蹿上一棵奇异果树垂落的枝叶。
深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树枝，很快第一棵奇异果树的枝干已经被烧得焦黑，第二棵奇异果树正在被烈火吞噬。
南薰数了数，自己现在正站在第七棵奇异果树下，另一侧是高出自己一米多的砖墙，她根本爬不上去，砖墙到奇异果树之间，已经被一条曲曲折折的火线连缀在一起。
她被这片火势包围了，熊熊烈火正向她包抄而来，那哔哔剥剥的响声也渐渐逼近。
“薰儿，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呀？”
“薰儿，你快回来！”
南薰听到父母乱成一团的叫喊声，是那样的凄厉和绝望。
浓烟比火苗先一步到达，南薰被熏得睁不开眼睛，呼吸也变得困难重重。
她摸索着，慢慢爬进小池塘里，用浸湿的衣袖捂着嘴巴，才能勉强地呼吸一下。
渐渐地，一片黑雾中透出几丝深红，火苗已经攀上了第七棵奇异果树，一条燃烧的树枝突然断裂，掉在了小池塘边缘的青石基上。
周围空气变得灼热，南薰把几乎全部的身体都浸在水里，可是慢慢地，小池塘里的水温也开始升高……